母親的園子散文隨筆

好不容易逮着一個星期天，因此就一直睡到自然醒。自然醒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無牽無掛，安心地就寢，踏實地入夢，整個身心都遊離於時空和塵世之外了，猶如空中一朵悠遊自在的雲，或者是一隻衣食無憂的鳥。在這樣的狀態裏，就完全能體會遠年那些名揚天下的隱士。比如陶淵明，他一定每天都是睡到自然醒的。醒後，品茶、讀書、採菊、看南山，或訪友，或獨飲，或在春風和熙的桃花源裏再作一番精神的暢遊……這是一種多麼悠然自得的生命形態啊！還有潛心獨釣的姜太翁和嚴子陵，他倆每天肯定也是自然醒的，因爲他們沒有奏疏要趕寫，沒有朝會要去開，沒有吏債要去還，就是獨釣寒江雪，也都懶得弄一彎釣鉤，你愛上鉤就上鉤，不上鉤就作罷。最是得了的該是嚴子陵，皇帝親臨了，也懶得去搭理，該睡就睡，呼嚕照樣打得山響，春夢照樣做得迷離。今天，我雖然遠遠沒有他們灑脫與悠然，但我畢竟是睡到自然醒了。自然醒，是生理的一次徹底滿足，是心理的一次徹底放鬆，是生命在無憂、無慮、無愁和無痛狀態下的一種雲捲雲舒般的飄逸。其實，人的一生，能夠真正達到這種狀態的時候，不多。

今天成都的天氣很好，陽光明媚，春風徐徐。因爲已有近一月沒有見到父母了，就打電話約他們來我家喝茶。前些日子新買了上等的安溪鐵觀音，據說是中國烏龍茶中的極品，躋身於我國十大名茶和世界十大名茶之列，其味香高韻長、醇厚甘鮮，被譽爲“長壽茶”。另外，不久前才從高人處學得一點茶藝的絕活，於是就想趁着週日把這些與父母一道分享。誰知電話那頭母親說叫我過她那裏去，說園子裏的那些花正開呢，而且很豔很香，再不去賞花，過些天就謝了。母親說得很激動，很得意。

我住的樓層高，沒有園子可種花草，在陽臺上養了幾盆，由於吸不到地氣，全都生長得沒有生氣，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母親家在一樓，門外有一園子，大約有七八十平米的樣子。園子是鐵花柵欄圍了的，既透景又自成園，甚是好。父母退休多年，這些年他們把大量精力花在養花上，再加有地氣和露氣可採，他倆養的花草樹木，總是鬱鬱蔥蔥，枝繁葉茂。

與妻來到母親家，她正在侍弄一盆茶花。見我們來了，母親放下手中的活兒，卻不叫坐，要我們賞花。

這個園子不太，卻養了好幾十種花。母親剛纔侍弄的茶花，栽在一個碩大的陶盆裏，其形如傘，上面的花朵，母親說數過的，有三百多朵。這是紅山茶，一樹的紅豔，如火燃燒在枝枝葉葉間，在春陽下格外地妖豔。鐵柵欄上瀑布一樣傾斜下來的，是迎春花茂密的枝蔓，上面密密實實地盛開着金黃的小花，芬芳而耀眼。園子的兩端，一頭是一株近三米高的白玉蘭樹，盛開的玉蘭花，使得樹枝不僅春意盎然，而且一派富貴與絢麗。另一頭是一株紫玉蘭樹，上面仍然是開滿了花朵，仍然是繁花似錦，春光無限。在鐵柵欄的下面，一溜擺放開的是各色蘭花、君子蘭等，它們也都開花了。這些蘭花的馨香，瀰漫了整個園子，猶如淡淡地灑了香水似的。

在白玉蘭樹上，掛着的是父親飼養的畫眉鳥。春天是畫眉的發情期，因此這隻畫眉就鳴叫得格外賣力，格外優美，它叫的曲牌之多、變化之大、聲傳之遠，簡直可與百靈鳥媲美。在紫玉蘭樹上，掛着的是一隻鷯哥。這隻鷯哥說話不多，開口是“磨刀”、“擦皮鞋”、“買掛麪”等。它之所以說這樣的話，與父母居住的這個小區有很大關係。如果是高檔社區，它是學不到這些話的，因爲高檔社區不準小販進入。不過，這隻鷯哥學了些小販的叫賣聲也好，給人一種充滿人間煙火的'味道。

母親的園子不大，佈置得卻是有滋有味，在這個寸土寸金的都市，倒也是很難得的了。賞完花，我們便坐下來喝茶。茶是龍井，是母親特意爲賞花去買的。母親說，兒女們回來，好茶好花，坐在園子裏聊聊天，是自己最大的夢想。母親今天實現了她的心願，兒女們回來了，園子裏的花都開了，上好的龍井茶沏上了，上有鳥鳴，下有花香，在鷯哥一聲聲“磨刀”和“買掛麪”的話語中聊着天，曬着太陽，品着佳茗，我的母親，她很滿足了。我們也很滿足了。

整整一個下午，我們都在園子裏說着話。整整一個下午，身爲煙客的我，不忍再吸菸，不忍那繚繞的煙霧壓倒了滿園子的芬芳。在笑談間，花香陣陣，鳥語聲聲，感覺不似天堂卻勝似天堂了。母親說，在以前她的睡眠不好，自從侍弄這個園子以來，居然好睡了，而且是睡到自然醒。我的父母已經年過古稀，在這樣的年歲還能睡到自然醒，真是福氣呢。常言說養花就是養性，其實，這養性養的就是能睡到自然醒啊。

這個園子不大，但它裝滿了我父母的人生志趣、閒暇時光；這個園子算不得富麗，可它是我父母親手經營出的，它是他們的是隱逸之處，是他們心靈的棲息之地，是他們心目中的退思園、滄浪亭、拙政園、環秀山莊……

今天的太陽很好，暖暖的，曬得人肌膚紅潤，心靈亮敞，筋骨無寒。在這樣的溫暖和芬芳中，置身於母親的園子裏，猶如躺在母親的懷抱裏一樣了呢。

到這時候，我才徹悟出母親爲什麼不到我家品安溪鐵觀音，而非要我回去賞花了。母親的花，是這個世界惟一的，它比任何東西都更能吸引她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