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隨筆《母親》

週末和小姨等親戚吃飯，大姨、二舅父等人都關心的問了母親的身體情況，表示了對母親健康狀況的擔憂，我忽然覺得慚愧起來，這二十幾天來，我在努力克服孤獨給我的傷感及孩子不在身邊給我的思念中度過，卻真的很少想到母親。母親這段時間一直在變瘦，也不知道去北京之後有沒有強一點。後來談到母親的近況，不約而同的說道了母親的變化，大家都覺得，母親，老得太快了。

一個人回到家裏，打開電視，看着電視裏嘻嘻哈哈的娛樂節目，怔怔的，忽然就滴下眼淚來。都說感情上有一份耕耘便有一份收穫，在我和母親身上，絕對是一個反面例子。這輩子，有誰比母親對我更好，我活到三十幾歲，兒子快滿九歲了，還很少自己做飯，家務事也不做，有母親在，永遠有可口的家常菜，有無微不至的呵護，我每個月到生理期了，不讓我落冷水，每天早上給我端來紅糖荷包蛋，幾十年不變。這個世界這麼大，人那麼多，誰又能對我做到這個樣子。縱使同爲血親的父親，也不可能這樣體貼到極致，畢竟，他身爲一個男人，有些女人的痛苦，他理解不了，體貼不了。其它的人，就更做不到了。可是，在我的心裏，偏偏最忽略的也是母親，因爲太常見了，習慣了，也就不以爲然了。

其實，母親去北京前，我還大吵了一頓。先天晚上和丈夫吵了一架，心情很不好，早上一起牀，就聽到母親在嘮叨“幾十歲的人了還老是睡懶覺，飯做好了也不吃。”心情就更差了，勉強剋制住，坐在外甥旁邊的位子上吃飯，外甥吃飯淘氣，稀飯很燙，他偏要拿，母親有唸叨：“你怎麼這樣淘氣了，你不聽話，就叫你媽把你接回去。”外甥也大吵大鬧，我實在無法冷眼旁觀，只好拿起勺子，舀了一點，準備讓外甥的手碰一下，這小傢伙很聰明，知道燙了就不會吃了，可外甥一把抓住就往嘴裏送，旋即就哇哇大哭起來了。媽很生氣：‘你怎麼回事，故意燙他。”我忍住脾氣沒有，“我只讓他碰一下”。“這麼大的人了，還是這個糊塗，你兒子也是你帶着睡覺才發燒的。”火氣上來了，我帶兒子睡覺只是想讓她 睡得舒服些，這也被她拿來說事，我顧不上保姆在一旁，把筷子一摔，“你這人怎麼這麼討厭，不識好人心，囉嗦得要死，煩死你了。”狠狠的把門帶上，隱隱約約只聽到母親在說：“你越來越狠了，是不是還要打我一頓。”

不記得是第幾次爲了丈夫而傷害母親了，有一次和他吵得很兇，半夜三更我要衝出去，母親攔着我，我也是把母親往旁邊一推，就衝了出去，卻沒有看到，母親當時摔倒了。在我的戀愛和婚姻裏，甜甜蜜蜜的時候母親只是個旁觀者，可是，若是發生了矛盾，母親就直接成了那個承受我壞脾氣的人。沒有辦法，經歷那麼多坎坎坷坷，我也明白了“至親至疏夫妻”的道理，兩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要過一輩子，肯定要互相付出，彼此遷就，婚姻裏我越來越學會明事理，越來越懂得寬容體貼的必要性。可遇到事情的時候，心情不好的時候，在父母面前，是可以隨心所欲的，不需要剋制和僞裝的，因爲，我知道，不管我怎麼做，他們都不會拋棄我，都會原諒我，無論我遇到了什麼，他們都會無條件的站在我這邊。這就是我，一個自私而且狠心的女兒，母親付出了那樣多的愛，卻永遠也換不了我同等的回報。我像個欠債不還的無賴，反正也還不了，索性不還了。

其實，從小，母親在家裏就沒有什麼發言權和地位，雖然，家務都是她一個人操勞，可是，在家裏，她只是默默的做事，像一頭默默耕耘的老黃牛。父親性格暴躁，較爲以自我爲中心，我和妹妹的性格也多少遺傳了一點，平日裏還好，若是來了脾氣，基本上都是六親不認。只有母親，從來不發脾氣，就是我們發脾氣，她也只是不做聲，任由我們沒大沒小的呵斥。雖然家裏住在工商局宿舍，母親上班很遠，可是，買菜做飯都是母親的事，父親從來不幫忙，我和妹妹從小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放暑假了，我們也只會呆在房間裏看書，等着母親下了班提着大包小包的菜，騎着單車，一臉曬得通紅的回來，來不及休息，就忙着給我們做飯，她忙的心安理得，我們也閒心安理得。如今大了，我倒還時常埋怨父母太過溺愛我們，害得我做什麼事情都做不好，母親怎麼做，怎麼錯。

可是就是這樣，母親都時常還是樂呵呵的，父親管制得嚴，不喜歡應酬和交際，不喜歡家裏來客，母親卻是個喜歡熱鬧的人，對別人也很好，什麼事情都爲別人着想。父親冷淡嚴厲，和別人也相處不來，也虧了母親，經常偷偷的幫助別人，維持與鄰居和親友的和睦關係。父親雖然愛我，但十分嚴厲和專制，我的性格也是極爲剛烈，喜歡走極端的人，到了青春期更是經常頂撞父親，若不是母親在從中斡旋，怕是早就父女反目走入歧途了。

一直以爲，母親都是這樣當的，溫柔體貼勤勞善良堅強，充當着家庭關係的潤滑劑，可是，直到自己當了母親，才知道，不是每個母親都是這樣的，如我，雖然很愛兒子，卻也時常會把自己不好的情緒發泄到孩子身上，兒子小時候老生病我發脾氣發到歇斯底里過，兒子讀書不認真我撕過他的書，淘氣的時候惡言惡語打罵過他，雖然我事後很後悔，可是，在兒子的心中，也留下了我惡劣的形象。但我兒時的記憶裏，母親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我，她永遠是溫和的，耐心的，從來不高高在上的訓斥人，我脾氣上來的時候，她只是默默在一邊任我拂逆她，等我氣消了，她再適時的規勸我，給我說一些做人的道理。父親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常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還人之類的話，可母親卻在私下裏勸我“上半夜想自己，下半夜想別人”，對別人要寬容一點，人心都是肉長的。我本性是個心胸狹隘極度自私的人，若不是母親一點點的潛移默化，細心糾正，我早就在社會上、婚姻裏跌得頭破血流一無所有。回想我這幾十年來的路，我戰戰兢兢的.走入社會，參加工作，組建家庭，經營婚姻，維繫關係、養育孩子，不停的摔跤，不停的失敗，不停的受傷，可是一回過頭來，看到母親站在我的身後，我便平添了無限的勇氣和心安，去面對生活裏的種種坎坎坷坷。

可是，這樣強大的母親，卻也衰老了，從2012年那年發現有糖尿病開始，母親便迅速的瘦了，老了，以前母親雖然個子不高，可是胳膊上有結實的肌肉，那是長期勞作鍛鍊的結果，走路比年輕人還快。可是，如今的母親，瘦了，背也佝僂了，走路都顫顫巍巍，整個人顯出了老態龍鍾，胳膊上的肌肉不見了，只有乾癟癟的皮膚無力的下垂着，不知道是病催老了她，還是對遠在北京生活艱辛的妹妹和小外孫的牽掛讓她寢食難安，也許兩者兼而有之，母親就這樣委頓下來了，伴隨衰老而來的還有母親的心智，母親不再豁達，不再能幹，不再寬容，做事情慢慢騰騰，什麼事情都愛嘮嘮叨叨，遇到一點困難就不知所措。就在我在和這個世界慢慢達成一致，變得成熟和理性的時候，就在我忙着建立我的生活婚姻圈子，和別人建立友好良性關係的時候，母親就這樣在我的忽略中衰老和頹廢下去，對這個世界她忽然變得無助起來，她開始用當年我依賴她的方式來依賴我。可是我，卻永遠沒有母親那麼無私，我開始埋怨母親的嘮叨和囉嗦，數落她做事情的不麻利，對於母親的無助，我更多的只有不耐煩。

也許，在母親那裏，我永遠都沒有長大；也許，我心裏一直希望，母親做我一輩子的堅強後盾。我沒有精力關心母親，更多的時候，我要忙着對別人好，因爲只有對別人好了，別人纔有可能對你好，而母親那裏，我不需要這種付出。

夜裏，我失眠了，忘記了兒子，忘記了一切，心裏只是一遍一遍的喊着母親。就像很多年前，有一次，我和丈夫出去旅遊，中途爲了他和別人打牌吵了一架，深夜他出去和其他人打牌去了，我一個人睡在旅館的牀上，恰好遇到我的生理期，肚子很痛，又痛又傷心，只有一遍一遍的在心裏喊母親，纔沒有那麼難過。我就是這樣，只有在外面受到了傷害的時候，纔會想起母親的重要來。

此生我該拿什麼來回報你，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