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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乾菜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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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喜歡生啃大蘿蔔的我,年前年後,竟然沒能買到合乎我口味的蘿蔔,再看家中廚房角落裏,紅色的塑料袋,藍色的朔料袋,還有黃色、白色的塑料袋,袋子裏面裝的都是蘿蔔,都堆成彩色的小山了。那些蘿蔔,可都是經過精心挑選才買回來的,扔掉可惜了,不扔掉又怕時間長了壞掉。看品相,每個蘿蔔的外觀,都是綠瑩瑩,水靈靈,上下勻稱,掂量在手裏沉甸甸,看着就有食慾。當切開蘿蔔頂,吃着也脆生生,就是不甜也不辣,水了吧嘰的,實在是啃之沒興致,食之不想下嚥。嗨……爲啥就買不到以往我愛吃的,那個味道的蘿蔔呢?望着“彩色的小山”,嘆氣之餘,突然想起了小時候母親蒸的蘿蔔乾,對了,就切成片,串成串兒,曬乾它,等啥時想吃,就洗乾淨,水泡一下,蒸上蘸醬吃。說動手就行動,找出剪刀剪開塑料袋,把蘿蔔倒在洗菜池子裏,打開水龍頭開始洗。自來水嘩嘩譁,手中的菜刀唰唰唰,快速地勞動節奏,彷彿是一首快樂進行曲,讓我的整個身心都快樂着,不由得哼起母親勞動時常哼唱的小曲:“張家溜溜地大哥,人才溜溜地好喲……”想起與母親一起度過的乾菜的歲月

母親的乾菜散文

小時候,在我出生的那個小屯,我家生活還不算怎麼窮的,不和大隊的書記、會計比,我家的生活還算光鮮的。那是在公社文教組當組長的父親給我們帶來的光鮮,在小屯人的眼裏,父親就是小屯最有學問的人。人們見到父親,都會高看一眼,稱父親爲張校長或張老師,見到我,也會投來很羨慕的眼神,我自然成了張校長或張老師家的小才女。我的母親絲毫沒感到,當教師的父親給她帶來什麼榮耀,相反,倒是因爲父親每個月會拿幾十元工資,能領回來幾十斤糧食的緣故,常有小屯的人來家裏借糧、借錢的,常有借了糧食和錢不還的。父親的工資,一分都交不到母親手裏,於是,便有了母親對父親的“最高指示”,要父親管我們上學的費用,還有家中的人情來往也歸父親管,母親負責整個家庭的的吃喝穿。母親可以說是沒有文化,7歲上學,在班級年齡最小,個子也小,不是丟鉛筆就是丟小刀,總有同學欺負母親,半路上還被同學劫道威脅。母親丟了東西,又不敢告訴老師,又害怕捱打,一年級沒讀完,就再也不敢去上學。長大之後的母親,飽嘗了沒文化的苦,爲小時候的膽小,後悔了一輩子。每當母親忙完家裏的事,上炕休息時,常聽母親說,我要是能讀完三年級,我就能有個好工作,還有進銀行的機會,就是因爲書讀的少,又不會打算盤,沒能去上。不讀書就是不行,你們要是不好好讀書,長大沒出息,可不要怪你們的父母哈……

我能理解母親沒工作的失落,也能理解母親和父親爲治理家的分工。母親沒工作,可她並不服輸,她有她的生意經。常年養雞養鴨養鵝,雞鴨鵝蛋可以賣錢。60年代和70年代,在我們那兒養雞沒人管,但不讓公開到市面上賣雞蛋的。好就好在我家住的'地方好,凡是來小屯的人,都要經過我家門口的,我家前面三裏地遠的地方是九轉廠,磚廠的家屬就住在那裏。在當時,工人階級是非常有錢的人,專門有個工人,常年來我家買雞蛋買小雞。我們家的雞蛋,基本都賣給那個人了。農村養雞並不好養,每年春天和秋天,都有一場雞瘟,母親養雞有絕招,疫苗必須打,煮綠豆水給小雞喝,安乃近、撲熱息痛、土黴素、四環素、牛黃解毒片,這些都是母親常給小雞吃的,要是趕上小雞誤吃了有毒的食物,母親也能知道症狀,拿起刀片劃開雞嗉子,把食物都弄出來,還要洗洗雞嗉子,然後再用針線縫上。只要救治及時,小雞基本不會死。小雞下了蛋,母親會把大蛋和小蛋分開來放。我不懂,就問母親,媽,爲啥要把雞蛋分開呢?母親說,要是所有的蛋都放在一起,你買蛋的時候,會怎樣?我毫不猶豫地說,那當然是挑大的了。母親笑了。是啊,要是雞蛋都差不多一般大,也就不覺得蛋有多大,或者有多小了,買蛋的人也就不會挑三揀四,心裏也不會有買虧了的感覺了。五毛錢一個雞蛋,算起來,母親光賣雞蛋的錢,就比父親的工資要多好多。春天在小園子種些菜,邊邊旮旯的種些毛嗑(向日葵),秋收後,母親會到九轉廠的商店門口,賣點海棠果和毛嗑,以及胡蘿蔔,還能收入點零花錢。母親的乾菜,也就在這時候開始出場了。

首先出場亮相的是芹菜。芹菜是自家小菜園種的,母親把芹菜趁着嫩,一根一根掰下來,先放在簸箕裏曬一天,看芹菜蔫了,就招呼我,用線把菜系上一頭,讓我拽着,她編辮子,一般會編成一米左右,用線繩把那頭再繫上,然後搭在晾衣繩上涼曬。隨之一起晾曬的,還有香菜、豇豆角、茄子、黃瓜、西葫蘆、嫩葫蘆。嫩葫蘆、茄子切成花刀,直接掛在晾衣繩上,西葫蘆要老皮的才行,把皮削掉,順着西葫蘆的圓,一直旋轉下去,有時,一個西葫蘆旋轉好了,就是一根的彎彎條,順着自然的彎彎,掛在晾衣繩上,真是好看呢。豆角吃不了的時候,母親讓我和二姐,把黃皮的豆角扒出豆豆,那些豆角皮直接放在笸籮裏晾曬,豆豆在做燉豆角菜的時候,一起放進去,熟了後,挑出來,再用線把豆豆串成串,那些豆豆串兒,就像項鍊一樣好看。街上有叫賣大蘿蔔的時候,母親就會讓我先跑出去,叫住趕馬車的人,看看是否有賣紅蘿蔔,若有,我就擺手讓母親出來,買些紅心蘿蔔。那個時候的農村,是沒有白蘿蔔和紅心蘿蔔,只有綠蘿蔔和紅蘿蔔。我問母親,爲啥綠蘿蔔不曬一些呢?母親說,熟着吃,紅蘿蔔要比綠蘿蔔好吃,生着吃,綠蘿蔔比紅蘿蔔好吃,你吃着就知道爲啥了。買回紅蘿蔔,洗是我的事,切和串便由母親來做。紅蘿蔔切成片,再串成串兒更是好看,水靈靈的白蘿蔔肉,外面一圈粉紅色,在太陽光的照射下,一片兒一片兒的,就像藝術品一樣。秋,母親還會爲我和姐姐,用麻繩綁上十幾穗烀熟的嫩苞米棒子曬上,留作冬天吃。家裏起土豆時,最小的土豆,都要另放一邊,挑出品相好的洗乾淨烀熟,剝皮,涼透後,切成片兒,放在笸籮裏,笸籮再放到倉房頂上,以防小雞們禍害。還會切一些小水黃瓜片,放在房頂一起晾曬。要下霜時,還會串上一串兒大紫桃和黃姑娘兒,連同紅辣椒串兒,就掛在房檐下面的牆上。

秋天,我家的院子裏就是色彩分層的風景,街上來回過往的人,都免不了要扭過頭,往我家院子裏多看上幾眼,有的人還藉故討水喝,走進院子仔細來看,詢問母親,這些菜如何來吃。當時,我家那裏的農村人家,冬天基本就是蘿蔔、白菜、土豆、酸菜,四種菜輪迴做着吃。偶爾換點豆腐,來人炒個雞蛋,便是最好的菜了。對於乾菜,一些人家平時家裏都沒什麼菜可吃,也就沒多餘的菜可以晾曬了。我們家除了紅蘿蔔是買來的,其它的菜,都是自家小園子裏種的。冬天的時候,這些乾貨,就成了飯桌上偶爾改善口味的佳餚了。大部分乾菜,要留作開春的時候纔來吃,幹芹菜留作佳節包餃子吃的。二姐不願意吃幹芹菜餃子,說沒有新鮮的芹菜好吃。那是自然的,那個年代,作爲一個沒有工作的家庭婦女來說,要操持一家8口人的吃喝穿,現在想起來,着實不易。沒有母親的乾菜,我想我家冬天的日子,也是平常人家一樣,土豆、蘿蔔、白菜、酸菜,四大菜換着吃。開春的時候,或許也是像大多數人家一樣,除了鹹菜大醬大蔥,樹葉湯,便也沒啥菜可吃。沒有母親的乾菜,我家也不會有餘糧。

母親的樸實與勤儉,讓我們一大家子的飯桌上,從來沒斷過菜,沒斷過主食。悄悄地說,那時候,我家就一直有囤糧。母親能積攢下糧食,有她的理念,飯菜要搭配着吃,頓頓有菜,菜裏也要有油,吃啥都是飽,有菜吃,糧食就能節省下一點,時間長了,就節省地多了。母親說,有的人家說糧食不夠吃,就是因爲總不做菜的緣故,越不吃油腥,肚子裏越空,肚子越空就越能吃。讓父親不高興的是,母親會囤下一年的糧,不是不高興囤下這些糧食,而是年年吃陳糧。不管父親怎麼做母親的工作,母親依然我行我素,繼續年年吃陳糧。事後,母親對我們說,年年要是吃新糧,那還會有陳糧可囤嗎?囤下的糧越來越陳,不就扔掉了嗎?吃點陳糧,總比沒糧吃要好,捱餓那幾年,有人家苞米糊子都沒個吃……母親這時就會講起,非常時期沒糧吃的慘景。母親從困難時期走過來,吃過,看過,所以,心裏就會產生“怕”。她怕沒糧食吃,她總怕餓的滋味,只要豐衣足食,對母親而言,那就是幸福。母親臨去世,家中仍然囤積着許多陳糧,竟然還有一面袋囤積好幾年的秈米。倉房的牆上,依然掛有着幾串紅蘿蔔幹、幹芹菜和幹豇豆角,還有半面袋茄子幹。乾菜和那些糧食,都被母親的侄女婿趕着馬車,拉回家當豬飼料了。看着人們忙乎着,把母親平日積攢的東西裝在車上,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倉房裏的糧食沒了,牆上掛着的乾菜沒了,我的心也空了,唯有的,只是永遠也抹不去的母親的音容笑貌,和與母親一起生活過的乾菜時代的記憶

母親離開我已經18年了,18年裏,對母親的思念從未曾斷過線,隨着年齡的增長,卻越來越想母親。日子越來越好,對母親的思念,便越來越濃。我常想,要是母親能活到現在該有多好,看着她的孩子們,天天穿過年的衣服,天天吃過年的飯菜,母親是否還會讓我們囤糧曬乾菜呢?我卻真真想着,和母親一起度過的那些乾菜年代的日子好幸福。

好想再幫着母親拽着菜的一頭,看着母親教我編菜辮子,好想再聽母親喊一聲:三丫兒,去看看街上那個賣蘿蔔的車上,有沒有紅蘿蔔……好想再聽母親在夕陽西下的時候,喚雞歸家的聲音,好想再倚在母親的懷裏,睡上沒有夢的憨憨的一覺;好想讓母親品嚐一下,她的三丫兒晾曬的乾菜的味道。母親明知道吃不出以往的味道,卻肯定會說,三丫兒比我做的味道要好囉。如若還能和母親一道做乾菜多好!

三月,是母親懷我要臨產的日子,我想,那時的我,在母親的懷裏孕育時,母親一定對還沒有出世的我寄予太多的希望,一定沒想到,過幾十年後的三月裏,她寄予太多希望的那個孩子,在如此思念着她。如若能在春意漸濃的三月裏,讓母親再炸一碗雞蛋辣椒醬,蒸一屜紅蘿蔔幹,烙上一鍋圈玉米麪的大餅子,香香地與母親吃上一頓多好!願能在哪日的夜夢中與母親相逢。母親,女兒在夢中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