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菜園的散文

還沒有搬家的時候，我家住在毗河邊。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河邊的空地被老人們種上了蔬菜。開始是零星地，羞澀地，像一條裙子的花邊。後來的拓荒運動如火如荼，他們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一路高歌猛進。雖每家不過巴掌大一塊，卻能綿延幾公里。等母親來成都帶孫子的時候，拓荒運動早已完成。那時候，我正計劃着換一套更大的房子，四處籌錢。母親說，菜貴，自己種些，也可節約一些生活費。母親種了一輩子菜，所以即便無地可種，母親也能變廢爲寶化腐朽爲神奇，她在最遙遠的地方劃定兩塊地皮，接下來的一個月裏，母親在孫子午睡之後僅有的兩個小時裏，一路小跑着衝向她的戰場。那些天，驕陽似火，曬得人海枯石爛焦頭爛額，母親砍掉雜生的樹木，挖出鵝卵石，再從遠處運來肥土。這項工程整整持續了幾十天，每天，母親汗涔涔地跑回來時，總不免要說，哎，這把我累得！畢竟，母親上了年紀。

母親年輕的時候，我們三姊妹正是一個個如飢似渴嗷嗷待哺的學生娃，爲了解決學費，父親到縣城蹬三輪，或者去工地背磚頭。家裏的農活全部留給了母親，母親學會了耕田、平地、拉大鋸、修果樹等男人才做的農活。母親總是風風火火的，該插秧了，該翻苕藤了，該掰玉米了，該割牛草豬草了……母親總是單打獨鬥翻雲覆雨，一一算計着把一個個日子理得平順和鮮活。留在我們印象裏的母親，總是一副匆忙的樣子。現在想來，這是不是也就影響了我，讓我總是掐着時間生活？

母親在菜園裏撒上蘿蔔仔後，無限憧憬地說：“你看我們以後的菜吃不贏。”果然，我們就陸續嚐到了蘿蔔、青菜、羊角菜、蘭菜、馬鈴薯……吃不完的就晾在我家休閒臺曬成鹽菜或者泡成泡菜。每天一早，母親就爲妻兒軋好豆漿，又爲我煮好稀飯，飯裏放上才採來的鮮菜葉，我便就着幾根泡菜或者一碟鹽菜，故鄉的味道就從早晨開始了。

一次，一位老鄉來家裏吃午飯，臘肉是老家送來的，香腸和魔芋是母親自制的`，涼拌的黃瓜也是才從地裏摘來的，熬成湯的酸菜是母親按照老家的方法炮製的。這頓飯不算豐盛，但夠有滋有味，吃得老鄉嘖嘖稱奇，感慨萬千地憶苦思甜了半天。

蘇軾說：“臨皋亭下十數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嵋雪水，吾飲食沐浴皆取焉，何必歸鄉哉？”是的，有母親在，故鄉就在。故鄉是移動的家。

這期間，我買了一套更大的房子，我曾經對母親吹噓說，一個陽臺、一個休閒臺還有一個花園，房子有200多平米呢。想不到母親參觀之後的第一句話就說：“也種不了多少菜！”

原來，母親早就用她專業的眼光規劃好了。我們還沒有搬進來，她的菜就搶先住進來了。那時是冬天，只有幾盆芹菜、韭菜、蔥子、芫荽、蒜苗之類。母親炒菜的時候，就隨手各樣摘一點，想一想，也真是有趣。至於更多種菜的花盆卻是盛土以待，只等春風一來種子就要入土爲安。

後來，五樓的陽臺被種上了幾十株西紅柿，還有四季豆、絲瓜，土腳稍微厚一點的花池裏則安排了冬瓜和甘蔗。非但如此，母親還在六樓的花園裏見縫插針地種上了黃瓜、海椒、芋頭、生薑……

現在，纔剛剛入夏，在母親的侍弄下，我家的菜園就爭先恐後推推搡搡地向夏的終點進發。一馬當先的要算西紅柿，它們竄高的速度有些讓人驚訝，母親不得不插上架子，它們得拄着柺杖才行。小時候，切一個紅紅的西紅柿，放上一點糖，夏天裏甜甜地吃，比西瓜還誘人。幾十年後的今天，母親仍然在我心裏裝上了憧憬和希望。

冬瓜也不甘示弱，生長得虎頭虎腦大呼小叫，一看就知道是營養充足的孩子。黃瓜已經有拇指大小，掩映在黃花嫩葉中，一步步刺激着我和兒子的味蕾。

就衝着這些蓬勃的生命，我每天都要拐到陽臺或花園，蹲下身看看海椒是不是長大了，西紅柿是不是開花了，冬瓜是不是該掐尖了，四季豆又怎樣與竹子互相糾纏……似乎沒有哪一樣不能看到成長的軌跡，似乎沒有哪一樣不能給人驚喜。

孕育生命的感覺就是這樣吧，真實、豐滿、沉甸甸的充實而又滿含着希望。或許，母親就是這樣一路看着她的兒女一點點東倒西歪地長大的吧！

前幾天夜裏，有些熱，我躺在花園的藤牀上，曲肱而枕之，清風徐來，城市的燈火淹沒在目力不及的地方，身旁的菜園，天上的圓月與白雲，都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起在過去的日子：小時候，家裏常常斷糧，母親煮上一鍋南瓜，還不忘單獨爲我蒸上一盅米飯……想着想着，我就不免覺得，我就是母親侍弄的那片菜園吧，她用辛勤做土壤，用善良當種子，用堅持來灌溉，在憧憬和希望中把我領向人生的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