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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土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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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在央視新聞聯播中看到內蒙土豆豐收愁賣的事,不禁想起我們過去賣土豆的艱難。我們這裏也適種土豆,30多年前,土豆曾經是各家賴以生活的經濟命脈。

換土豆散文

那時候是集體生產時代,土地全歸生產隊。按照國家政策,給各家幾分自留地,用以貼補口糧的不足和種點蔬菜隨吃方便。經過幾年的摸索對比,老百姓認準了栽土豆子。土豆的生長特點是“移地豐收”。就是說,土豆栽子最好是從異地來的,老用本地的就顯現退化不結。我們這裏的土豆栽子甚至要從遙遠的黑龍江省各地弄來。當年收穫的土豆,號稱“江東二代”,把它賣給遼河南岸一帶,作爲那裏的栽子。這樣,我們收穫的土豆就不僅是蔬菜了,而是“品種”,身價大增。

那時候老百姓的口糧是由生產隊按國家政策在秋後一次性留給你,稱爲“留量”。標準較低,根本不夠吃。這個缺口,就只能用土豆子補齊:用土豆換糧食。那時候,老百姓手裏的現鈔也很少,你想賣了錢再買糧就難了,況且,私自賣糧有時候還犯病:說你是走資本主義。用土產換土產似乎還能遮過去。遼河兩岸的糧食較多,就成了我們這裏土豆子的主要流向地。

一般四五口人的家庭都能收上四五千斤土豆,也就是人均千斤。趕上行情好,1斤土豆能換1斤苞米,這就大大超過了生產隊給的“留量”。行情不好,2斤土豆也能換來1斤苞米,這也比在自留地裏直接種苞米強多了。

好雖好,也有致命的難處,這就是運輸。

那年代,各家連個自行車手推車都很少有,就別說別的車了。我們隊900多畝土地,只有“三臺半”馬車,就是說,有一輛車只剩下了老馬殘驢了,根本套不出去。全隊50多戶人家,需要拉出去的土豆將近20萬斤。若全由自己隊裏的車往出拉,即使3輛車全部出動,一次也只能拉1萬斤;跑一趟即使保證當天能換完回來,也得20天專幹這個。那麼生產隊就得停產!

再一個辦法就是走出去,把需要土豆栽子那個地方的車領到家來。這就又需要有兩個前提:第一,你去找的地方要有親戚或者熟人;第二,你找的人必須說了算,他能調動隊裏的大車。

不論是拉出去還是找進來,對於我們家來說,都是難以辦到的事情,自從“以土豆爲綱”開始,我們家的貨就年年面臨着爛在家裏的危險。因爲:在本隊,我爹是四類分子,我家是被壓制的家庭;在外面,我們舉目無親,誰也不認識。

只有一年,隊裏出車,分給各家比例,允許我家裝了100斤土豆(其實這根本不解決問題)。隊裏安排了3個跟車的,都是精英,負責兌換。我家還特意拿去一條褥子,怕把土豆凍壞了。大車起早出發,到第二天傍晚纔回來,換回來一車糧食並剩回一麻袋土豆。剩回的那袋土豆就是我家的,因爲凍了,換不出去。那條褥子給弄得挺髒,還颳了一個口子。

我家被逼出了一個跑外交的,就是我的二弟。每年一到那個鬧心的時候,我二弟就身背十幾斤土豆做樣品,徒步走向那百里之遙的“北大荒”,一個屯子一個屯子地兜售。有時候一走多少天不回來,毫無音信;在家的人則是一邊在隊裏幹着活,一邊焦急地翹首。直到二弟把車領回家來,一家人就像救星進了門那麼激動。其實,我二弟談成的價格放在別人家都是不會接受的,而我們家交給二弟的政策總是:不論多吃虧,能換出去就行。

這種生活方式一直持續到土地聯產承包那年。那年春天,我們弟兄三個,趕着自家的馬車出去換土豆。雖然現在車馬自主了,但也是相當不易。那年我家的土豆有3千多斤,跑一趟車怎麼也得都裝上吧?我家只有一匹老騾子,能拉動麼?只好又借了與我家搭犋戶的馬,纔算把車套出去。走出了幾十裏以後,就進屯吆喝:“換土豆啦!”

這些年不斷地向北荒傾瀉土豆,給大家最明顯的感覺就是銷量越來越小,條件越來越苛。我們栽種土豆是爲了往外換,而北荒人栽種土豆卻僅僅是爲了自家吃。自家吃的需用量能有多大?況且,我們總是打着“江東二代”的招牌,其實,我們自己家栽種的栽子都不知道是幾代了。上黑龍江弄栽子,容易嗎?誰能年年去?說實話,我家就從來沒上黑龍江買過土豆,只是在那些倒客手裏買過一點點,收穫的二代還留着自己來年做栽子呢。北荒人也明知你的“二代”是假冒的,但是他們認爲用我們的本地栽子也算“換土”了,也能猛長一年。但是有一條,只要北荒人用了你的栽子沒豐收,你就算倒了牌子,你再上那個地方換土豆就換不動了。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年復一年,活動面自然就越來越小了。

我們吆喝了半天,出來了一兩個看土豆的。給你翻檢夠了,不是不換,就是差距太大,再不就是給的糧食黴變癟瞎,浪費了你的時間,結果是不能成交。一連走了幾個屯子,也沒換成多少。又跑了好幾裏地,奔了下一個屯子,結果冤家路窄,碰上了同行的,我們立刻調頭離開,再找下一個目的地。

這個時候已經是紅日西沉,人疲馬乏。四下望望那無際的天邊,茫茫的大地,真不知奔向哪裏爲好。在過一個埋着一節涵管的小溝時,該死的'老騾子偏往一邊使勁,結果把車拉翻了,裝着土豆和糧食的麻袋都扣到了壕溝裏。我們好不容易纔把車翻過來,我和三弟竭盡身上的那點力氣把袋子重新裝上。二弟走了六七裏地,找來了一個曾經換過我家土豆的熟人,許諾送他一袋土豆,求他幫忙把土豆換出去。

這個人很“外面”當然也很滑頭,他說:“我當然會盡力幫忙的。但是能不能換得出去,換個啥價錢,這都不好說;再說,你們的土豆啥樣,我能擔保得了嗎?弄不好,我還不得兩頭受埋怨嗎?”我一咬牙,說“大哥您看這麼辦行不行:今天讓我們把土豆卸到您家,明天之後您儘量給處理。能整出去多少算多少,能給啥價算啥價,處理不了的全送給您。信不着土豆賒出去也行,秋後算賬。一切權利交給您了!”那人聽了,忙說:“這位兄弟挺乾脆。我哪能白要你的土豆呢,那不成了趁火打劫了麼!我這人最熱心交友了,今天這般時候了,就先卸到我那兒吧。明天我慢慢給你們換,怎麼也不能虧了你們。”

卸完土豆,天色已黑,人家也沒深留我們。打水飲了牲口,人卻水米未沾,拉着換來的200多斤糧食,立刻調車回返。此地距家至少有70裏地,回家的牲口不用趕,一路狂顛跑的飛快,好像是因爲讓它們拉着空車回家得着便宜了。而我們的心情卻都沮喪到了極點,又冷又餓,兩個弟弟的臉上都掛着淚水。在車上我們開了一個家庭常委臨時會議,決定:下年就是還像1961年那樣吃楊樹葉子,也不種這揪心的勞什子土豆了!

“聯產承包”的第一年,糧食還真獲得了豐收。交了公糧之後,留夠了自家用的,還有餘糧可賣。這回真的不用再靠土豆子活命了。隨着以後生活的逐年好過,土豆換糧食的生活方式成了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