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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物語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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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物語散文

我和土豆的第一次接觸,是在1976年秋天,那年我剛好9歲,讀小學一年級。

本來我的故鄉是在冀東南、河北省與山東省交界的一個小村,那裏的土地是黃土地中的沙土地,故鄉的小村又多是鹽鹼地,常見的莊稼是地瓜、高粱、玉米、小麥及棉花,根本不出產土豆這種植物。我之所以能在不產土豆的冀東南小村接觸到土豆,源於那個年代特有的一個名詞“救濟糧”。

我很清楚的記得那一年,故鄉那年在前一年的大旱之後大澇,但連天的雨下了多少天,我真的記不清,只記得好多次放學,即使披着油布,把書包藏在懷裏,課本和筆記本什麼也難逃被澆溼的命運。就經常把書和本子晾了一窗臺或晾了一炕沿。陰乾的書本,翻起來咔咔直響,而用這種咔咔直響的本子寫字呢,也許是因爲滯筆的原因吧,平時總是寫不好生字的我,竟然寫出了絕對平時寫不出來的工整字體,讓老師大爲讚賞。等這被雨淋後陰乾的本子用完後,我有一陣還盼着新本子何時再被澆一次。後來雨越下越大,學校就放了好多天假——這一放假,竟然和暑假直接連上了,無形中把暑假抻長了許多。

本來不上學的時光是我們的節日,但我們快活不起來——雨太大,上不了學,也沒法出去玩啊。下累了的雨偶爾歇一兩天,滿街筒子都是水,穿鞋吧,糟蹋鞋,光腳吧,還怕水裏有什麼玻璃碴、碎磚頭什麼的紮腳,更主要的是大人不讓出去,怕一個不小心,不知深淺的孩子們蹚到深水裏丟命。於是,我們只好就鬱郁悶悶地窩在家裏,看屋檐下的雨珠快快慢慢地滴落着,儘量把那種枯燥的滴落想象成各種故事中的不同情節,來活躍或者豐富自己的雨天生活。

雨終於停了,但水依然很大。就連位於村前高崗上的那口苦水井也被水沒了。鬧的大人們一看我們蹚水往高崗去就大聲吆喝,唯恐誰家孩子不小心掉到苦水井裏去。

也終於開學了,上學路上,看到村邊的莊稼悽苦地泡在水裏,水靈是真水靈,就是不長個兒。清脆而單細的身子在水中飄搖,高粱上的穗子,小的可憐,好像誰家用了多少年沒剩幾根刷帚苗的刷帚似的;玉米呢,也像是在比武中鬥敗了武士,在本來插腰刀或者寶劍的腰間,斜插着半截筷子似的玉米棒,看着就讓人感到可憐。

莊稼收成鐵定是不行了,那個年月,又都沒有多少餘糧。於是,“救濟糧”這個特殊時期的特殊產物,開始成爲故鄉小村無奈中的一縷希望。

無奈的希望,也還是希望啊。

來自上級救濟糧到了,按着各家的家庭出身和困難程度開始發放。我們家“出身成分”高,與救濟糧無緣。看着別人家用粗布口袋往家扛救濟糧,很是眼熱。

得到救濟糧的呢,都是興高采烈的,好像得什麼榮譽似的興奮。這種興奮的情緒不僅在得到救濟糧的大人中間流行,也在我們這些小孩子中間氾濫。

發放完救濟糧的第二天,村西頭一個姓劉的同學,拿着一個類似地瓜又不是地瓜、圓咕嚕的物件在課間炫耀,大夥問是什麼,那同學高高舉起那個物件:“這是土豆,我們家救濟糧裏的,是東北來的土……豆!”後一聲“土豆”的尾音高高揚上去,久久的不下來,在教室的小樹林裏上空驕傲地向上爬着,把我們的好奇心高高地勾起來,吊在空中。“這土……啊,土豆好吃嗎?”,“當然好吃,東北來的土豆,能不好吃?”,“咱們嚐嚐行不?”一個平時很是豪氣的男孩子,這時卻有點低聲下氣的口吻了。“我偷出來,就是想嚐嚐的。可……我不知道咋吃啊。”那土豆的擁有者又恢復了平時的怯弱。“笨,我看這玩意兒和地瓜長的差不多,也就能和地瓜一樣吃唄。”可不是嗎,老家的地瓜,尤其是新刨出來的地瓜,用地瓜葉子三把兩把的那麼一擦,擦去泥土,對着那白生生的地瓜咔嚓咬上幾口,那種帶着土腥味的甜啊,那真叫一個好吃。

這土豆,來自遙遠的東北應該比地瓜還好吃吧,要不能大老遠地運到這裏當救濟糧嗎。在無限的期待和憧憬中,我們用削鉛筆的小刀,把一個雞蛋大小的土豆,削成若干小片,由我們班的七八個比較要好的男同學分享。

土豆片入口了,遠不如地瓜的口感,反倒有一種難以下嚥的生澀。可這是東北來的救濟糧啊,能說不好吃嗎。就都說:“挺好吃的。”但當那個從家偷出土豆的同學說:“明天我再拿一個給大家嚐嚐”時,大家都一致搖頭,“這玩意兒挺金貴的,可別的了,你爹孃看見,該打你了。”之後,就再沒人提土豆這個碴兒了。別人咋想的我是不知道,反正那時我心中暗想,這是啥啊,還救濟糧呢,看來白給的東西不是好玩意,這輩子可不吃這個什麼土豆。

哪知,剛過一年,我竟與土豆再次相遇,並結下了一生的緣分。

1977年冬季,陰差陽錯的,我隨父母舉家遷往東北。倒了兩次火車,又在冰天雪地裏跋涉了十多里路,終於坐上了東北人家的小火炕。

第一頓飯,是苞米餷子大豆飯,菜呢,是豬肉燉粉條和雞肉燉土豆。當我吃到一塊非常面的土豆時,我好奇地問:“這是什麼東西啊?”負責招待第一頓的隊長家嬸子說:“孩子,這叫土豆啊。”“什麼,這叫土豆?不能吧?”我吃驚地睜大不算太大的眼睛。“這怎麼是土豆呢?”,“吃飯別亂說話,你個小孩子知道什麼啊,你以前又沒吃過土豆。”娘忙說。“誰說我沒吃過啊。就是沒今天的這個好吃。”我小聲嘟囔着。“可拉倒吧,你還吃過土豆?竟瞎吹。”總願意和我打嘴仗的二姐,當然不願放過讓我出醜的機會。

“我沒吹,我真吃過土豆。”,“行了,別胡說了,你什麼時候吃過土豆呢,咱們關里老家又不種土豆。快吃飯吧。”娘又白我了一眼。轉過去對隊長家的嬸子說:“這孩子不懂事,竟瞎咧咧。”“沒事大嫂,我挺願意聽孩子嘮嗑的”那嬸子對我說,“小小子,你啥時吃過土豆啊,咋說沒今天的還吃呢?你說給嬸子聽聽唄。”

受到鼓勵的我,就當初如何生吃土豆的經歷說一遍。“哈哈……”不但隊長家的嬸子,還有隊長,到車站接我們的生產隊的採買員王叔也都笑了起來:“哈哈,孩子,這土豆哪能生吃呢。和你們關裏的地瓜不一樣,不能生吃啊!”爹孃也被逗笑了,二姐更是在旁邊用小指頭比劃着羞我,我臉唰的一下子熱了,我挪挪屁股:“這炕真熱。”匆忙把碗裏的飯菜扒拉乾淨,就溜邊了。但心裏一個勁地嘀咕:“這土豆不能生吃啊。”

於是,就想,那個得了土豆救濟糧的、姓劉的同學家那麼些土豆最後是咋吃的呢?是生吃還是像人家東北人一樣做成熟菜吃的呢?

年紀稍長,讀了點閒書,對土豆從書面上有了一些瞭解:土豆,學名馬鈴薯,有的地方也叫洋芋,這和土豆來自海外有關吧,據說它的故鄉也在美洲。最早是由西班牙人從哥倫比亞帶回歐洲,時間大概在16世紀初,很快在歐洲就普及開來,曾經作過歐洲人主要口糧。大概是在十六世紀中期或更晚,從西北或華南傳入中國。由於產量大(每畝可以達到兩千斤),即可以做糧食也可以做蔬菜,很快在中國普及開來,尤其山西和東北地區土豆的種植最爲普及。

真正在東北住下了,和土豆的接觸也日益親密。

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當時東北農村的菜餚主要是以白菜和土豆爲主,幾乎家家戶戶裏屋地下,都挖有一個土豆窖,用來儲藏過冬吃的土豆。那年,我家剛剛搬來,既沒機會分到土豆,又因爲借住在別人家,沒有土豆窖。但由於父親是生產隊請來的烘爐掌鉗大師傅,撐起了生產隊副業的大半片天,所以隊長就發話了:鐵匠家吃菜可以到生產隊的大菜窖和大土豆窖裏隨便拿。所以,我們家的餐桌上幾乎每頓菜都少不了土豆。

剛開始,娘對土豆的做法不是十分熟悉,東鄰西舍的都來傳授,西院的呂大娘、東院的王嬸兒都非常熱心教娘做炒土豆絲、熗拌土豆絲、炒土豆片、燉土豆塊、打土豆醬什麼的,別的做法都還行,娘唯一對土豆醬的做法始終不喜歡,她一直習慣也喜歡做蒸醬,認爲土豆醬那種吃法,把醬的味道糟蹋了。

那時的東北農村,冬天都習慣吃兩頓飯,早上那一頓飯八、九點鐘吃過,下午兩三點鐘再吃一頓,晚飯就不吃了。但大家夥兒往往是到晚上或者是半夜,還總是感覺餓,不吃點東西總覺着少點什麼,就總琢磨墊巴點東西。墊巴啥呢,家家戶戶火盆的內容就由此豐富多彩起來了。

那時,家家炕上都生有火盆,苞米瓤子生的火盆,很扛燒,一旦發現紅火少了,就去竈坑撮一撮子火過來,所以家家戶戶的火盆在整個冬天裏始終保持着旺盛的勢頭。一是自己家人不冷,二來有到家串門的,也有個烤火暖和手的地方;同時呢,也方便了會抽菸的人,一般人家,挨着火盆東圃放着一個煙笸籮,裏面裝着曬的金黃金黃的菸葉子,和孩子們使完的作業本,隨手卷個蛤蟆筒,就着火盆的火炭就吧嗒吧嗒地抽起來。整個屋裏雲遮霧罩的,平添了許多熱乎氣。

火盆的一個用處是取暖,另一個用處呢,就是可以行使第二個竈坑的功能。而這炕上的“竈坑”——火盆裏,人們埋的最多就是土豆,當然了也有的人家往裏面放粘豆包什麼的,但極少。這是因爲關東大地土豆最爲豐收,不管是什麼年頭,土豆的總是很少減產,家家戶戶都有個容量較大的土豆窖,那面儲藏的土豆足夠吃一冬天和一個春天的,有的人家存的多,還能吃到第二年的新土豆出土。火盆裏埋着10個8個的土豆,就成了大家的一個盼望和樂趣,那個吃食不多而且單調的.歲月裏,這被火盆火烤的金黃金黃的土豆是何等的誘人啊。

大一點的土豆,最起碼得埋在火盆一兩個小時才能烤透,輕輕的用火筷子,扒拉着火盆,像尋寶似地夾出土豆,輕輕吹去灰,小心翼翼地扒着土豆皮,看着那熱氣從土豆深處冒出來,彷彿這漫長的冬夜霎時溫暖起來。有時土豆太燙,還得不停地倒着手,有些貪婪,但又顧忌地咬上一口,雖然燙嘴,但那真叫一個香。如果是來串門的客人,捧着這土豆,這時候,家裏的女主人還會熱情地端出一碟大醬,外加一個嫩生生酸溜溜甜絲絲的酸菜芯(這樣搭配着土豆吃多了也不會燒心傷胃),那簡直是美透了。

還記得那時候作業少,我們一幫小孩子的性子也比較野,即使不是寒假,晚上很少能在自己家逮着影。上學呢,還分上下午班,就算是下午班,放學也還是挺早,也就三四點鐘,一般都是放學吃過飯小夥伴就滿屯子亂跑。有的人家吃飯晚或者是誰吃飯慢,我們就上門去找。雖然是上門找小夥伴玩,但對人家的大人來說,大小也算是客,畢竟都衝着各家大人的面子呢。進門就往火盆邊上讓,這時如果趕巧火盆裏埋着土豆,我們這些小夥伴準會每人一個。有比較靦腆的說吃過了,那家大人就笑着說,行啊,都大小夥子了,過門檻還吃一碗呢,你這都過幾個門檻了,吃個土豆也撐不着,吃吧。說來也怪,儘管家家火盆裏都埋着土豆,但我們這幫孩子很少吃,但對別人家火盆裏的土豆很是嚮往,總感覺比自己家的好吃。

火盆裏的土豆雖然好吃,畢竟是特殊時候的特殊吃食。對於土豆的普遍吃法,當然是做菜了。

那時糧食不太多,有時趕到春末夏初、青黃不接的時節,有的人家糧食就接不上頓了。這時,土豆就成了糧食的重要替代品。這時候飯桌上,唱主角的不是飯而是菜了。大白菜、土豆交相輝映,給那苦澀的日子帶來許多盼頭。

由土豆衍生出來的產品更是東北人的最愛。很多人一提東北的菜餚,都會想到一道名菜:豬肉燉粉條。

而豬肉燉粉條中的粉條,在東北就是土豆粉。

可以說,在東北的每個村落裏,都有着至少一個粉坊,有的土豆高產區,一個村子甚至有着十幾家或者是二三十家粉坊,許多地方直接以粉坊命名就是一個有力的證明。

深秋時節,各家粉坊都開火漏粉了,別的工藝沒太記住,也沒去注意,只記得那個時節的粉坊院子晾曬粉條時的情景:銀亮亮、顫巍巍還冒着熱氣的粉條,掛在院子裏從橫交錯的鐵絲或者是竹竿上,就想銀色的簾籠,遠遠望去,還像一匹從天而降的瀑布相仿……調皮的孩子們,穿梭其間躲閃着大人們的笑罵,猶如搖頭擺尾魚兒,偶爾吃一半根熱粉條吃一口,只爲了好奇嚐鮮,並不敢扯太多,並且都是扯上一半根就趕快跑開,省的給自家大人惹麻煩。不過,就是這樣的調皮的觀摩,也只限粉坊開工的前兩天,等看煩了粉條加工的程序,就感到沒有什麼新鮮意味了。還不如回家攛掇父母趕快買點新粉條,燉點肥肉吃呢。

土豆還有另一種吃法,那就是晾土豆乾。做土豆乾的,都是不太大的土豆,打土豆皮嫌費事,就用大鍋把挑出了的小土豆烀熟了,趁熱扒去皮,然後切成小薄片,平攤在高粱秫秸編成的蓋簾上,或者是放在倉房屋頂,或者放在雞架、豬圈的頂上,反正不讓雞鴨鵝狗等夠着給禍害了就行。晾了一兩天後,就用線把稍微硬爽一點的土豆片穿起來,掛在屋檐下或者是小倉房的透風處風乾。等到冬天了,摘下一串土豆乾,用溫水泡開洗淨,切點瘦肉絲,再加上幹豆角絲,用點葷油一炒,那可真叫一個饞人啊,咬一口筋道的,比吃肉還香,很是讓人回味。

長大了,走出了鄉村,到城市工作生活,但與土豆的關聯反倒愈加緊密起來。

剛參加工作時,收入低,家底薄,只能租住在城市邊緣的平房裏,平時的飲食也無非土豆白菜之類的家常菜。尤其在東北漫長的冬季裏,備上一兩袋子土豆和醃上一缸酸菜,這一冬的菜食就有了着落。如果那一年因爲工作忙或者出差錯過了買冬儲的土豆,這一冬天的心都懸着,總是落不了地,直等到新土豆上市了,心裏才真正敞亮起來。

這固然說明了剛進城時的生活艱辛和苦澀,也說明了土豆在我心裏的重要性。是啊,土豆滋養了我的童年,在某種意義上已經融入了我的青春與生命,能不重要麼?

進城日子久了,偶爾也去餐館開開葷,不管是誰付賬,輪到我點菜時總是要點上一道以土豆爲原料的菜,惹得大家總是笑我太土。我記得我就餐點的次數最多的菜,是一道由過了油的土豆、茄子和青椒配上蒜末做成的菜,菜名叫“地三鮮”。這道菜多少年我一直吃的很合口,可以說百吃不厭。

冬天出外就餐時,總要點一道明顯帶有東北特色的燉菜——牛肉燉土豆,這道菜的特點是量大、價低。滿滿的一小盆,雖然牛肉少,土豆多,但在牛肉味道的浸潤下,土豆幾乎被燉成了湯汁,僅存的幾塊的土豆也是入口後稍加咀嚼就化成一股香濃的滋味,可以說男女咸宜老少都愛。

記得,當年幾個愛好文學的窮酸朋友總是喜歡週末聚到一家小酒館,點一道牛肉燉土豆,再加一盤花生米,足足能喝上小半天,好在牛肉燉土豆還能加湯重熱,不妨再加些土豆進去,再端上桌也還是香的不得了。這道菜最初就是由小酒館的老闆給推薦的,價格公道,還特別的實惠。

記得,當時小老闆推薦時還引經據典的呢:“知道嗎,土豆燒牛肉是匈牙利一道名菜呢,原來也還是人家蘇聯所說的‘共產主義’生活的典範啊,哈,我們的當然和人家的沒法比,咱們不是燒,是燉。燉菜是咱們東北傳統家常菜,無論其色、香、味,都深得國菜之精髓。絕對是喝酒吃飯的好菜。”話語間,雖然不乏廣告意味,但淳樸豪爽得緊,從不因爲我們幾個點的菜少就稍有不耐煩,反倒是去的次數多了,偶爾的還給加個菜,過來敬杯酒。有時,我們稍微客氣一下,那老闆極豪爽地一笑:“有啥,都是吃土豆子長大的,對撇子,沒啥說。瞧得起小店,儘管來,山珍海味沒有,但土豆、白菜、幹豆腐這些家常菜和純糧食小燒咱還是有的。”你看看,這土豆竟還成漂泊他鄉的感情“聯絡圖”了。

土豆對於東北的鄉親來說,最大的補益不僅僅在於能做青黃不接時的過渡性食物,而是在於其經濟價值。東北的很多地方都是靠着土豆來換取一年四季的柴米油鹽。凡是有崗地的人家,幾乎家家都種土豆,即使沒有崗地,也得在自己的園子栽上那麼10來根壟的土豆,要是誰家不種土豆,準被說成不是正經過日子人家。

是啊,春天是把土豆栽子栽到地裏,其實就是栽下了一年盼頭。

可不是麼,土豆不但產量高——畝產量是穀物的3到4倍,還有另一點好處,栽下後就不用多管了,等着收穫就行了。有的人家上一年儲備不足,早早吃光了上一年儲備的土豆,在土豆花剛剛被風吹落沒幾天,就挎着土籃子邁着懶散的腳步晃到土豆地裏,蹲下去輕輕摳開土豆秧底下的土層,看看新土豆結出來沒有,如果結出來了,也夠個了,就把土籃子裏的小扒鋤拿出來,小心翼翼地刨出那麼三五個土豆,回去好做上一頓新土豆的菜食。

當然了,這是特殊年代個別人家纔會做的事,大部分人家還是要等到上秋土豆真正成熟後纔會整體收穫。那時,一壟壟土豆從地裏被挖出來,然後小山似地放在院子裏,然後再經過篩選——把有疤痕和蟲眼或是小土豆挑出來,留着自己家吃了,再挑出一步看上去品相不是最佳的,作爲自己家的冬儲菜,剩下那些個頭大,看上去也順眼的,就是準備出售的。

東北農家賣土豆也很有意思,有的人家是直接賣給粉坊,賣給粉坊的土豆大小不拘,只有沒有蟲眼就行,品種以那種比較面的,也就是澱粉含量比較高爲主。而想賣給外場的,比如城裏的主顧,那該咋辦呢?

如果你能有機會在九、十月份,從吉林省省會長春出發,去往松原或者是白城,不管是走東線的圖烏公路,還是從西線的長白公路走,在路邊往往就會看到有的路口樹上或者電線杆上,插着一根幹樹枝,樹枝頂端插着一個身體飽滿而外表壯實的土豆,樹枝中間則用鐵絲掛着一個紙牌,上面無一例外地寫着三個墨筆大字:賣土豆!旁邊還有一條粗壯的箭頭直指賣土豆的村落。瞧,這就是東北農民給自己土豆做的活廣告。這廣告不單單是一戶人家的,是一個屯子的共同廣告。當然,真有買土豆的來,到底要買誰家的,那就不是哪個人說了算的問題了,那要看人家買土豆的人腳步邁上誰家了。是啊,在這個問題上,好像整屯子的人都達成了一個約定俗成的習慣與共識,誰也不會故意破壞這個沒有成文永遠也不會成文的規定。

從這個角度來看,這也許和關東人成年到輩子地吃土豆有關吧,關東人的品質和土豆有着多麼的相似啊——雖然看上去一點不起眼,但永遠都是那麼淳樸永遠真誠,一點虛情假意都沒有,總是在別人最需要的時候捧出心底最真誠、最厚實、最讓人溫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