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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後面那潮溝隨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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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老宅的後身,橫穿三十多米的路基有一條潮溝。

老宅後面那潮溝隨筆散文

這條潮溝是五八、五九年間我剛記事時才逐漸形成的。那時大躍進之風颳得正在勢頭上,營口的“三大工程”之一——修一條東西長十里、寬三十八米的最現代的大街,後來路基剛見雛形就偃旗息鼓了。據說是由於資金等諸多原因,這項在當時轟動一時的工程就半路夭折了。於是,在路的北側,由於取土墊路基,所以,伴着這條路形成了東起市中心,西至西炮臺海邊這麼一條長長的潮溝。

由於這溝的周圍,尤其兩側,在夏、秋時節被茂密的蘆葦所遮蓋,也只有在冬季裏才能看到這條溝的本來面目。那時,溝裏的水結成了冰,遠遠望去,它猶如一條綿長蜓宛的巨蟒,在安詳地渡過那漫長的冬眠。此時,這長長的,寬不足五米的冰面,便成了我們這羣孩子的世界。我們每天都來到這裏滑着自制的冰車,在那寒冷的冬天裏,每每都是玩得滿頭大汗,忘了回家吃飯是經常的事,時常是母親一聲聲喚着我們的乳名,直到母親的聲音變得嘶啞了,我們才戀戀不捨的回到家。

當我們晚間起夜,第一次發現從外面偷偷爬進屋裏躲在水缸下冬眠的一羣“燒夾子”(這是當地特有的一種小型蟹類,這裏習慣這樣叫它)忽而從你眼前閃過時,這就給了你一個重要的信息——外面的世界已是春意盎然,於此同時,那條潮溝以及周圍,這“燒夾子”已完成了冬眠鋪天蓋地地出現在那裏了。

說到“燒夾子”,這是營口當地的一大特產,它屬於蟹科動物,比河蟹要小一些,但味道並不比河蟹差多少,只是因爲這裏太多了,所以這裏的人似乎沒把它太當回事而已。“燒夾子”吃法很多,它可以用醬炒,也可用鹽滷調味醃製後食用,尤其用“燒夾子”加工出的“燒夾子”豆腐更是菜品裏的一絕,它給人感官上就是晶瑩透剔,令人賞心悅目,而吃在嘴裏更是鮮美極了!直至今天,它仍然可登上高檔飯店的大雅之堂。

捉“燒夾子”是我們這一帶的習慣,大約在清明的前後,天氣開始變暖,經過冬眠的“燒夾子”開始在夜裏出洞了,這時的“燒夾子”最肥也最乾淨,也正是這個時候的“燒夾子”最適合食用。因此,每到這個時節,順着那長長的潮溝周圍,便有許多手電的光在閃動,這就是捉“燒夾子”大軍,而我也經常是這大軍的一員。手電光下,一隻只肥大的“燒夾子”慌亂地爬着,而大多逃不出我們的手掌,但那“燒夾子”也不是吃素的,你稍不注意,就會被它那兩個粗壯有力的螯一下夾住你的手指肚,直到流出了血它也不會鬆開的,我多次因此而疼的放聲大哭。那時,每個晚上我們我們都會滿載而歸,第二天早晨,家裏的飯桌上便有了兩樣菜——鹹“燒夾子”和醬炒“燒夾子”,於是那糠和玉米麪混合做成的窩窩頭就不覺得那麼難嚥了。而當天中午,我家鄰居便會一下跑來五六個和我一般大的小夥伴,他們各自手裏拿着自帶的不同顏色的窩窩頭,到我們家吃着免費的“燒夾子”,只吃的小肚子圓圓的才肯回家。

隨着雨水的增多,那潮溝邊及周圍的蘆葦已露出尖尖的角,很快就吐出了一片片嬌嫩的綠葉,幾乎轉眼間,這蘆葦就長到了沒膝高了。此時的潮溝開始有了規律性的潮汐現象,每天潮漲潮落,是捉魚的最佳時刻。在每天漲潮之前,我經常和哥哥在潮溝的某一個地方,迭起一個壩梗,將帶着長長兜子的漁網插在壩梗豁口處,隨着那潮水的到來,你可聞到那溼溼的、鹹鹹的潮水的味道,那清澈的海水裏你可以清楚地看到各種魚兒,還有那青蝦鑽進網裏,逐漸地裏面的魚蝦越來越多,把網撞得直搖晃,這就到了該起網的時候了,這時我們便把漁網拿到岸上把魚蝦倒在桶裏,哇!這網裏活蹦亂跳的好熱鬧啊!這一次就可以收穫半桶各種鮮活的魚蝦,還沒等潮水漲完,我們的桶裏已經盛滿了收穫。這時,母親已經等候在家裏,當我們把沉甸甸的.收穫拿到母親面前時,母親很快就先收拾完一盆魚蝦,不一會兒,那冒着魚香的氣味就鑽到了我們這羣饞貓的鼻子裏,一家人圍在一起大口的吃着這香噴噴的魚蝦心裏甭提有多高興了。那時我一直有個疑問:不知是母親的廚藝高呢還是這魚天生的香呢?甚至以後我還經常想着這個問題,反正以後再沒吃到過那麼香的魚。

記得那時,每逢我們捉到魚後,母親總是帶着我端上一小盆收拾的乾乾淨淨的魚蝦,送給鄰居的黃奶奶,她經常說:“人一輩子要學會善良,多關心弱者,像黃奶奶這樣的孤寡老人一定要多幫助她。”記得七十多歲的黃奶奶每次收到母親送的魚,都感動的淚流滿面,她會拉着母親的手有說不完的話,每當這時,母親再忙也要聽她把話說完才離去。

進入五月,接連的雨水,讓潮溝裏的水變成了兩合水,這水質正適合“燒夾子”下溝裏繁殖,也是捉“燒夾子”最佳時機。我記得那時,哥哥將我家兩口廢棄的水缸埋在那潮溝的中間,待那些“燒夾子”前來繁殖時,隨着潮水的流動,它們就身不由己地一個個落入陷阱,待退潮時,那兩口缸裏都有多半缸的“燒夾子”,這一次就有一百多斤的收穫啊!但是,潲了籽的“燒夾子”瘦了許多,遠不如春天的好吃了,這時的“燒夾子”主要用來餵鴨子。那時我家養了十幾只鴨子,每天產的蛋根本捨不得吃,主要用來換幾個錢填補家用。而我們只有過生日時纔有這個口福,記得那時家裏的鴨蛋煮熟後黃都是紅色的,吃一口別提多香了!

那時,還要考慮冬天給鴨子儲存些食料,因此要把每天餵鴨子剩餘的“燒夾子”煮熟晾乾。每當我家涼“燒夾子”時,一下就吸引了周圍的一大羣饞貓,他們圍着一大堆“燒夾子”專掰大夾吃,因爲這時的“燒夾子”只有這兩個大夾還有些肉。他們吃着、掰着、樂着,臨走了還手裏捧着,直到把這堆“燒夾子”的大夾收拾乾淨。每當這時,母親都會笑着說:“這家裏又遭了土匪了!”

到了六月初,從蘆葦塘裏會不時的傳來“呱呱嘰——”一陣陣清脆悅耳的鳥叫聲,有時在我剛剛入睡的時候,朦朧中聽到了這熟悉的聲音和着一聲聲蛙鳴,好像成了這裏夏季裏的標誌性的聲音。只有這時候,我纔有了家的那種溫馨安逸的感覺,那樣的夜晚連夢境都是美美的,甜甜的。我所說的這鳥當地叫它“葦喳子”,學名叫“葦鷹”,它長着一身灰色的羽毛,比麻雀要大些,一雙尖利的爪子,一張像鷹一樣帶鉤的嘴。每逢初夏,它會準時來到這裏,在蘆葦裏做窩產卵。因爲我從小好奇心極強,一天我在溝裏捉魚的時候,突然一隻“葦喳子”嘴裏叼着一根長長的草落在了離我不遠的地方,我偷偷地躲在了十幾米以外的地方細細的觀察它,只見它用這草把幾棵蘆葦拴在一起,然後飛走了又很快叼着草返回來了,反反覆覆,有時還叼着麻繩,它竟能靈巧地用嘴配合兩爪就像人係扣一樣來回穿着那麻繩。接連幾天,先是固定,然後開始做窩,做窩時更令人稱奇,它好像人編筐一樣硬是把窩編成了,那窩圓圓的,軟軟的,厚厚的,與成人的拳頭相仿。幾天後,我發現窩裏出現了一枚卵,像人的指甲蓋一樣大,上面有黑色的點,接着四天,它連產四枚同樣的卵再不見增多了。又過了大約一週,我發現四個小精靈孵出來了,它們閉着眼睛,身上長着稀疏的絨毛,當我走近它們時,那四張嘴已經張到了極限,我以爲它們一定是餓的,心裏酸酸的。四個精靈的母親躲在一旁拼命的衝我叫個不停,我不忍心再呆下去了,只好告退。可從那天起,我每天一定抓一些螞蚱去喂這些小精靈,它們的母親也和我友好了許多,再也不那樣衝我亂叫了。很快,它們長出了羽毛,開始站在窩邊上抖落翅膀,接着幾天我因爲別的事沒有看望它們,當我再去的時候,那窩裏已是空空的,我一時覺得心裏很不好受,幾天後,在那窩的不遠處,又多了些“呱呱嘰——”的叫聲,我的心一下就踏實了許多。

也許是習慣了,只有當“呱呱嘰——”的聲音叫的最激烈的時候,我們這裏的人才能意識到端午節馬上就到了。這時,我們幾個小朋友就會歡快地結伴到那潮溝邊去打糉子葉,因爲那裏的蘆葦因水源充足長的最好。果然,這潮溝兩岸的蘆葦足有二米高,蘆葦那寬寬的葉子,壓得兩岸的蘆葦相對的傾斜,將這潮溝遮蓋的無影無蹤了,頓時讓人感到這就是一個長長的洞,真所謂別有洞天啊!鑽進這潮溝裏,只有少量的陽光透過蘆葦偶爾留下的縫隙射進溝裏,使這裏產生了一種微弱的淡黃色,讓人有了更加神祕而朦朧的感覺。不需多少時間,那新鮮的,還帶着露珠的糉子葉就送到了母親的面前,很快滿院子都飄逸着糉子的清香味。

到了伏天,這裏陰雨漣漣,潮溝裏的水已經漲到了齊腰深,這時潮溝裏是我們這些孩子避暑的最好地方。那時我們還不到上學的年齡,基本上是全天都光着腚泡在水裏,其實洗澡只是其一,我們還都帶着第二個任務——那就是摸魚。爲了摸魚,我們琢磨了不少辦法,比如,我們每天都在溝裏水面下,用拳頭在泥裏鑽一個個的洞,這水裏有一種海鮎魚,專門愛鑽洞,所以,經常是同時幾條海鮎魚鑽進這同一個洞裏,每當我們把手伸進洞裏,用手碰到那肉乎乎的魚的時候心裏甭提多高興了!我們每次都把捉到的魚用蘆葦一條條從魚的腮穿過,直到穿成長長的一大串。每當母親因我們回家晚而擔心生氣時,我們就會把那一大串魚遞在母親的眼前晃來晃去,母親的氣一下就會煙消雲散了,她會摸着你的頭一再說:“這傻小子,可嚇壞我了。”

到了秋天的時候,我們會沿着那潮溝一直來到海邊附近。這裏有一片片溼地,那一望無際的鹼蓬草都已成熟了,遠遠望去,這紅色的海灘好像正在燃燒的火焰。那時因爲小也沒有那麼多的感慨,只知道鹼蓬草結籽成熟的時候可以吃。這裏,是很多海鳥繁衍的地方,在那溼地上,到處是水鳥,有的在飛翔,有的不時地向水中俯衝下去去撲捉魚蝦,還有很多未成年的水鳥不停地怕打着翅膀……在這個時節,我會和哥哥一起去海邊採鹼蓬草的籽,回家後再和些玉米麪蒸着吃。好多年後,父母還時常提起,在自然災害的那幾年,我市不知餓死了多少人,而我們這一帶很少有餓死人的事情發生,是這周圍的“燒夾子”、小魚小蝦、還有那鹼蓬草救了我們的命啊!其實老人真的說得很對。

直到七一年我下鄉之前,我家老宅後面的情景還一直保持着那原生狀態。

後來我又當兵輾轉多年,當我七九年再回到家鄉的時候,這條公路已經開始部分通車,噩夢正是從這時候開始的。這路的兩側開始有了工廠,而這潮溝就成了這些企業隨意排放污水的地方。市內的生活垃圾和生產垃圾,也開始源源不斷地倒在了這潮溝裏。從那時起溝裏飄滿油污,偶爾還見一些死魚,後來連死魚都看不到了——由於嚴重的污染,往日生氣勃勃的景象再也不復存在。

初秋,我站在那潮溝旁邊,眼前已是光禿禿的一片,頓時心情有些沉重,那被風掀起的灰塵和白色污染物不時地在我眼前飄落,再也聞不到潮溝裏當年散發的那種溼溼的、鹹鹹的自然味道了,而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刺鼻的油污夾雜的臭味。我頓時有一種眩暈的感覺,又一股風吹來,我覺得渾身都那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