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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晉殽之戰左傳原文註釋與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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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解】 本文選自《左傳》僖公三十二年、三十三年(即公元前628、627年)。文章記述了秦晉兩個大國之間的一場爭奪中原霸權的戰爭。城濮之戰後,晉國一舉奠定了它的霸主地位。秦國不甘心株守於西北一隅,趁着晉文公去世,就出兵越過晉境去遠襲鄭國,結果被晉國在殽地出擊打敗。本篇整地記敘了這次戰役中秦、晉、鄭三方的一些重大史實。

秦晉殽之戰左傳原文註釋與賞析

【原文】 冬,晉文公卒。庚辰,將殯於曲沃。出絳,柩有聲如牛。卜偃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將有西師過軼我,擊之,必大捷焉。”

杞子自鄭使告於秦曰:“鄭人使我掌其北門之管,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穆公訪諸蹇叔。蹇叔曰:“勞師以襲遠,非所聞也。師勞力竭,遠主備之,無乃不可乎?師之所爲,鄭必知之。勤而無所,必有悖心。且行千里,其誰不知?”公辭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師於東門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公使謂之曰:“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與師,哭而送之,曰:“晉人御師必於殽,殽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後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闢風雨也。必死是間,餘收爾骨焉!”

秦師遂東。

三十三年春,秦師過周北門。左右免冑而下,超乘者三百乘。王孫滿尚幼,觀之,言於王曰:“秦師輕而無禮,必敗。輕者寡謀,無禮則脫。入險而脫,又不能謀,能無敗乎?”

及滑,鄭商人弦高將市於周,遇之,以乘韋先,牛十二,犒師,曰:“寡君聞吾子將步師出於敝邑,敢犒從者。不腆敝邑爲從者之淹,居則具一日之積;行則備一夕之衛。”且使遽告於鄭。

鄭穆公使視客館,則束載、厲兵、秣馬矣。使皇武子辭焉,曰:“吾子淹久於敝邑,唯是脯、資、餼、牽竭矣。爲吾子之將行也,鄭之有原圃,猶秦之有具囿也,吾子取其麋鹿,以閒敝邑,若何?”杞子奔齊,逢孫、揚孫奔宋。

孟明曰:“鄭有備矣,不可冀也。攻之不克,圍之不繼,吾其還也。”滅滑而還。

晉原軫曰:“秦違蹇叔,而以貪勤民,天奉我也。奉不可失,敵不可縱。縱敵患生,違天不祥。必伐秦師。”欒枝曰:“未報秦施而伐其師,其爲死君乎?”先軫曰:“秦不哀吾喪而伐吾同姓。秦則無禮,何施之爲?吾聞之:‘一日縱敵,數世之患也。’謀及子孫,可謂死君乎!”遂發命,遽興姜戎。子墨衰絰,樑弘御戎,萊駒爲右。

夏四月辛巳,敗秦師於殽,獲百里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以歸。遂墨以葬文公,晉於是始墨。

文嬴請三帥,曰:“彼實構吾二君。寡君若得而食之,不厭,君何辱討焉?使歸就戮於秦,以逞寡君之志,若何?”公許之。

先軫朝,問秦囚。公曰:“夫人請之,吾舍之矣。”先軫怒曰:“武伕力而拘諸原,婦人暫而免諸國,墮軍實而長寇仇,亡無日矣!”不顧而唾。公使陽處父追之,及諸河,則在舟中矣。釋左驂,以公命贈孟明。孟明稽首曰:“君之惠,不以累臣釁鼓,使歸就戮於秦。寡君之以爲戮,死且不朽。若從君惠而免之,三年,將拜君賜。”

秦伯素服郊次,鄉師而哭,曰:“孤違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不替孟明,曰:“孤之過也,大夫何罪?且吾不以一眚掩大德。”

【譯文】 冬季,晉文公去世了。十二月十二日,準備把靈柩送往曲沃停放。剛走出絳城,棺材裏發出聲音像牛叫一般。卜偃讓大夫們都向着棺材跪拜,說:“君發佈軍事命令:將有西方的軍隊越過我們的國境,我們攔擊它,一定大獲全勝。”

杞子從鄭國派人向秦國報告說:“鄭國人讓我掌管我們北門的鑰匙,如果偷偷地派軍隊前來,他們的國都都是可以到手的。”秦穆公向蹇叔請教。蹇叔說:“讓軍隊辛辛苦苦去偷襲遠方的國家,這是我沒有聽說過的。軍隊辛苦勞累而氣力衰竭,遠國的君主又有了防範,恐怕不行吧?軍隊的一舉一動,鄭國也一定知道。軍隊辛辛苦苦而一無所得,一定產生怨恨的念頭。而且行軍千里,誰還不知道?”秦穆公拒絕蹇叔的意見。穆公召見孟明、西乞、白乙,派他們從東門外面出兵。蹇叔哭着對他們說:“孟明啊!我看着大軍出發,可是看不到他們回來了!”穆公派人對蹇叔說:“你懂得什麼!你的年壽滿了,等到軍隊回來,你墳上種的樹該長到兩手合抱了!”蹇叔的兒子也參加了出征的隊伍,蹇叔哭着送他,說:“晉國人抵禦我軍一定是在殽這個地方,這裏有兩座大山。它南面的大山,是夏王皋的陵墓;它北面的大山,是周文王躲避風雨的地方。你一定會戰死在這兩座山的中間,我在那裏收撿你的屍骨吧!”秦國軍隊就此向東進發。

魯僖公三十三年春天,秦國軍隊經過周王城的北門。戰車上左右兩邊的士兵脫去頭盔下車,但馬上又跳上車去的共有三百輛戰車的士兵。王孫滿年紀還小,看到了這種情形,對周天子說:“秦軍輕狂而無禮,一定要打敗仗。輕狂就缺少謀略,無禮就粗心大意。深入險地卻粗心大意,又不會出謀劃策,能不失敗嗎?”

秦軍到了滑國,鄭國的商人弦高正要到周地去做買賣,遇到了秦軍。他先送去四張熟牛皮,要用十二頭犒勞秦軍,說:“我們的國君聽說大夫們將要行軍來到敝國,讓我冒昧犒勞您的部下。不富裕的敝國,作爲您部下的久留之地,要是住下來,我們就準備一天的食用給養;要是離開,我們就準備一夜的安全保衛。”一面又派了接力快馬向鄭國報告消息

鄭穆公叫人偵察杞子等人住的賓館,原來他們已經捆紮行裝,磨利兵器,喂飲戰馬。穆公派皇武子請他們離開,說:“各位大夫在敝國逗留久了,因此敝國的乾肉、糧食、鮮肉和牲口也耗盡了。各位大夫將要離開了,鄭國有個獵場苑囿,正像秦國有個獵場具囿一樣,各位大夫獵取那裏的麋鹿,也好讓敝國休息休息,怎麼樣?”這樣,杞子就逃往齊國,逢孫和揚孫逃往宋國。

孟明說:“鄭國已經有準備了,不能指望了。攻它又攻不下來,包圍它又沒有後援,我們還是回去吧。”就滅了滑國回去。

晉國的先軫說:“秦國不聽蹇叔的意見,因爲貪心而讓百姓勞累,這是上天賜給我們的機會。機會不能失去,敵人不能放走。放走敵人,就會生出禍患,違背天意,就會不吉利。一定要攻打秦兵。”欒枝說:“還沒有報答秦國的恩惠,反而去打他的軍隊,難道心目中還有先君嗎?”先軫說:“秦國不爲我們的國喪而哀傷,反而攻打我們的同姓國家,秦國就是自己無禮,還有什麼恩惠可言呢?我聽說過這樣的話:‘一旦放走敵人,就是幾代人的禍患。’我們爲後世子孫着想,可以有理由對先君說了吧?”於是發佈了起兵的命令,並迅速動員了姜戎的兵力。晉襄公染黑了喪服出征,樑弘替他駕御兵車,萊駒擔任車右。

夏季四月十三日,晉軍在殽山打敗了秦軍,俘虜了百里孟明視、西乞術和白乙丙回到晉國。於是染黑了喪服來安葬晉文公。晉國從這時候開始使用黑色的喪服。

文嬴請求釋放孟明等三位大將,說:“他們正是挑撥離間秦晉兩國國君的人,我們國君如果把他們抓住,吃他們的肉也不解恨,您何必屈尊去懲罰他們呢?讓他們回到秦國去接受刑戮,使我們國君的心願得到滿足,怎麼樣?”晉襄公答應了。

先軫朝見襄公,問起秦國囚徒。襄公說:“母親替他們求情,我把他們放了!”先軫非常憤怒,說:“將士出死力纔在戰場上捉到他們,一個女人匆忙之間就從國都裏把他們放走,斷送了我們的戰果而助長了敵人,亡國要不了幾天了!”頭也不回就吐唾沫。

襄公派了陽處父追趕孟明他們,追到黃河邊上,孟明幾個已經在船上了。陽處父解下戰車左邊的馬,用晉襄公的名義送給孟明。孟明叩首說:“承蒙國君的恩惠,不拿我這被俘之臣來取血祭鼓,讓我們回到秦國去接受刑罰。如果我們國君把我們處死,死了也能永垂後世。倘若遵從晉君的好意而赦免我們,三年之後,我將會來拜謝晉君的恩賞。”

秦穆公穿了白色的喪服在郊處等待着,向回來的秦國軍隊哭着說:“我不聽蹇叔的勸告,使各位受到屈辱,這是我的罪過呀!”穆公不撤掉孟明的宮,並且說:“這是我的過錯,各位大夫有什麼罪呢?況且我也不能因爲一次小過失而埋沒了你們的大功勞啊!”

【賞讀】 作者將戰爭的勝負與戰爭的性質、人心的向背密切聯繫起來,寫得縱橫開闔,波瀾壯闊。文章並沒有着力記述正面的軍事衝突,而是通過僕偃託言、蹇叔哭師、王孫滿論戰等場面及其中的人物活動,寫出了雙方的謀劃部署,力量的消長變化,從側面渲染戰爭氣氛,預示戰爭結局,用筆不凡,其中“蹇叔哭師”是貫穿全篇的主線。蹇叔是秦國富有經驗的老臣,他預見到秦軍千里遠征,必然失敗;而秦穆公不僅聽從他勸告,反而加以折辱、嘲罵,他只好哭送出徵的軍隊。並明白指出晉軍必在殽山二陵之間設伏體現了蹇叔高度的預見才能。在人物描寫上,作者善於捕捉重要的細節,模擬人物性格化的口吻,用極其簡單的筆墨,把人物刻畫得生動傳神,如秦伯的利令智昏、蹇叔的老謀深算、弦高的機智靈活、先軫的粗豪暴躁等,無不栩栩如生。文中還記敘了幾段外交辭令,或委婉中出鋒芒,或幽默中透着嚴肅。這一切都顯示了作者高超的寫作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