艮嶽散文

假期裏的家庭聚會，一桌子的人很是熱鬧。報出自己唸的是金融專業，立刻被問及將來就業意向是銀行還是證券公司，我心裏沒主意，急在腦海裏尋找禮貌的措辭，話還未及出口，大家已你一言我一語說起利害。

是......銀行還是證券呢，我拿着筷子恍了神，腦子裏空空的，只朦朧思憶起一座山。

那是一次午睡時的一場夢。社區的一處狹窄但尚可行人的小路，那日不知爲何被一塊擎天的巨石相堵，我踟躕不前，突然發現從旁有徑可行，便懷着一絲膽怯繞過巨石，面前豁然開朗，似畫卷鋪開，豔麗着色。

我所立之處是片平整開闊的山崖，擡眼望見對面形狀奇異的巍峨高山，蒼松翠柏，流丹楓葉，想來是秋日景緻，杜牧詩中的“霜葉紅於二月花”正在眼前。幾隻鶴飛過，唳於雲端，一時空谷迴響。

彼時夕陽西下，橘色的.陽光灑在面前的峯上，也照在我所在的山崖，面臨萬丈深壑，竟絲毫不覺可怕，心中既驚歎又滿足，我在山崖席地而坐，許久望着這真真不似人間的景緻。

人醒了之後，愣坐了許久，夢似乎也不忍離去。

終究是夢。其後的我，日復一日，與身邊每一個人一樣：鬆緩的節奏被一次次鈴聲催驟，想去抓畫筆的手抓起了試卷，每每穿梭在擁擠的人潮車流，上下於閃着無數明燈的高樓中……似嫌惡我的心終是粗糲，那鶴早已不見蹤影，那峯也漸漸褪了顏色

後來的一次乘地鐵上時，翻一本剛借到的書，封面上黛色染盡天空，繪的是宋徽宗的那幅《瑞鶴圖》。那抹八百多年前落筆天穹的青黑顏色忽然讓我覺得似曾相識，很是沒來由。

畫中一羣仙鶴展翅空中，我彷彿看見它們撲簌簌地盤旋飛過宮殿上空，飛過黛色的天空，而後飛進我夢境中的山林，羽毛在風中緩緩顫動，啼叫聲響徹山谷。

那本書裏講到徽宗生平，說他酷愛奇石和山水園林，覺帝王、神靈應居於形勝，而汴梁平原景緻，無崇山峻嶺，便下令在京都修建了一座園林，名作“艮嶽”。

在極盡繁華的京城鬧市拔地而起一座山嶽，這可以說是徽宗的一個夢了。

而那個年代啊，天下是要陪帝王一同做夢的。

艮嶽並非普通的山，其疊石掇山而造，不計其數的山石花木便不分晝夜從各地齊齊運往京都，遇山開山，遇水涉水。無數技藝精巧的工匠匯聚於此，日夜勞作，竟真的在那繁華鬧市的汴梁城中心修出了個詩情畫意的宮苑，在原本中原景緻的平原上佈下這方山水。

只見園中層巒疊嶂，起伏有致，山林蔥翠，雲霧氤氳，珍禽異獸，徜徉鳴叫。

地鐵帶着風聲穿過隧道，我擡頭凝視，對面漆黑的玻璃上映出了艮嶽的輪廓，俊秀山形，青綠顏色，慢慢地，慢慢地和我夢裏的峯重疊在一起……

漆黑的玻璃亮了起來，“前方到站，珠江新城，請下車的乘客……”，車廂外廣告牌的燈光亮起，大片鮮豔的顏色飛突入眼，那黛色山嶽，倏然間，不知何處而去了。

我緊抱那書起身，擠入上上下下攪動的人羣。擦身而過的女孩子對同伴笑道“那我有什麼辦法啊”。是啊，徽宗尚能把心裏的那座山嶽營造出來，以後若再思念，便推開那山水畫苑的大門。而我，能有什麼辦法？

後世人談起徽宗，常說他昏庸，說他耽於享樂，斷送江山，實非明君。但我也想過，是不是他成日望着那九重宮闕的京畿王城，也像今日被困在城市裏的人們，會想有座山，能超然世外做場大夢。

那是不是所有人，也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