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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一趟岳母家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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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母死了,在妻子兩歲的時候。但岳母的父母和那個家族還在。

去一趟岳母家散文

妻子是在讀小學三年級時與他們斷了聯繫的。岳母死後,岳父再娶。一個挺知情達理的女人,卻在這一節上繞不過。每次見那邊的親戚來探望,親親熱熱與岳母留下的一對女兒閒聊,心裏就亂得貓樣抓,覺得自己是白疼了這對女兒,終歸是養不熟的。她自己,又不能生育。

後來她得了個主意,便要九歲的妻子,給那邊的親戚寫了一封信。信的大意是,她和姐姐都已長大,能夠自己照顧自己了,如果沒有別的事,就不必麻煩他們再來探望了。那邊的親戚讀了信,心涼了半截,自然知道該怎麼做。從此,兩邊就斷了聯繫。然後,妻子從小學到大學,從大學到參加工作,再與我談戀愛結婚。十幾年就這麼一晃過去了。

婚後,妻子向我訴說了壓在她心頭多年的內疚,這時我纔算真正明白,妻子的骨子裏爲什麼總夾雜着一絲抽不掉的憂鬱。我決定鼓動妻子去外婆家探親。幾個電話,幾次打聽,很快就與那邊二姨聯繫上了。

二姨聽說妻子要帶丈夫前去探親,高興得什麼樣,立刻就在電話裏與妻子商議前去的具體時間和到達後的日程安排。彷彿他們之間從來就沒存在過芥蒂。我站在電話一旁感慨萬千,心想畢竟是血濃於水,打斷骨頭連着筋呢。

清明時分,選一個晴好的日子,我們出發了。妻子本來是個不喜畫妝的女子,但那天她卻畫了點淡妝,並把頭髮盤起來,做了個挺好看的髻。

汽車一入常寧境界,妻子的情緒就有些控制不住,她老朝窗外看,左手緊緊抓住我的右手,抓得一手心子的汗。窗外春光明媚,時有盛開的野桃和披綠的垂柳掠過。山坡上插滿紙花的墳塋隨着車子的前進在生動旋轉。上墳的人把鞭炮放得噼哩叭啦地響,升起的青煙,很快與淡淡的雲藹融爲一體。

在晴好的日子裏掃墳,人們的臉上普遍沒有落雨時的悲慼,有的是一種祥和的笑容。我看得有點感動,我們之所以選擇在清明節回去探親,也是想順便到岳母的墳頭上一炷香,添一把土。我不知道妻子到時是否能控制住自己,日子越過越好了,陽光又這麼透亮,對生者和死者來說,都是一種慰藉。互相見面了,是不應該哭泣的。

約好先去大姨家。大姨家在常寧市一個鎮上。新型的小鎮,一片高樓林立。但大姨家並不見好。她家的房子比較小,便把姨父單位一間閒置的會議室也當住房了。我們一路打聽,終於找到了那間會議室。我的心臟一下子跳到嗓眼上了,我感覺妻子比我更緊張。她像小孩一樣握着我的手,不肯鬆開。畢竟十幾年沒見面了啊。

但接下來的見面,並沒有預想中的那麼熱烈,那種熱烈也許只有在電影電視裏才能見到。第一個見到的是大姨。我結結巴巴地說明來意,她哦了一聲站起來,平靜地說:聽說你們要來,我倒不記得是今天了。說罷,把懷中一個嬰兒塞給旁邊一個女子。接着又衝着樓下的一個小孩叫道:幫我把XX喊回來,說家裏來客人了。做完這些,她才把門口的我們領着往走廊另一頭走。嘴裏說:家裏有嫩崽,也沒收拾,到處亂糟糟的。我們就詢問剛纔的嬰兒和女子是誰。大姨說:還能是誰?老大的崽和媳婦啊。唉,自己沒工作,又不會帶崽,老把崽塞給我,煩人呢。一句話,就把她家的生活掀開了一角。

一會兒,大姨父就旋風似的跑回來。老遠就說:聽說來客人了,我就知道是你們。說着,雙手用力地握着我搖。然後又把妻子仔細地端詳了一番,感慨道:難怪我們不老,你都長這麼大了……好好。說着又趕緊掏出煙來,給我敬菸。我窘得忙擺手,說自己不會抽菸。同時解釋說,因爲從不抽菸,所以沒向姨父敬菸,要姨父見諒。大姨父笑呵呵地說:不見怪,不見怪,不抽菸的不敬菸!

看得出,大姨父是個熱心腸,也是個能幹的人。家裏的一切都應該是由他作主。他一出現,就把見面的氣氛搞得熱烈起來。彷彿我們是他那邊的親戚,而不是大姨這邊的。

吃飯的時候,一桌子只有豪放的`大姨父話多,大姨則不緊不慢地給我們夾菜,她沒有多少言語,只是慈祥地看着妻子微笑。這時,我們才慢慢體會到她的溫情和對生活那種閒適的姿態,這個樣子,倒是像絕了妻子的姐姐。可見血脈中的某些秉性,還是有遺傳的。

吃完中飯,由大姨父領路,我們去外婆家。在一條簡易公路上,我們坐了近一個小時的三輪車。下車後,經一片田疇,過一條小溪,來到一個林木掩映的山坳,外婆的村莊就在這個山坳裏。妻子小時候跟岳父來過這裏幾回,對這裏的一切還依稀記得。正因爲記得,妻子跨過斷橋時,情緒就有些失控了,她眼睛溼溼的。我們本來是分開走的,這會兒她又把我的手牽得緊緊的。

大姨父在前面吆喝起來,他的話落音不久,村坳裏就涌出了一大羣人,很快鞭炮也響了起來,我和妻子沒想到場面會搞得這麼隆重。鞭炮在耳邊炸得心驚肉跳,硝煙瀰漫開來,又嗆又辣。處在這種包圍中,我與妻子由着大姨父介紹,卻根本分不清誰是誰。舅舅們紛紛邀請我們進屋。大姨父則自有主張,說我們應該先去拜訪外公外婆。於是一羣人簇擁着我們,向村子深處走去。

外公和外婆住在老土磚屋內。第一眼見到外婆,我的心就忍不住顫了一下,那模樣,真是像極了我自家外婆。但細細分辨,除羸弱的身材外,面貌五官其實並沒有一點與自家外婆相像。相像的,只是那副蒼老和慈祥的樣子,以及深陷的眸子裏斂盡歲月風霜的樣子。

外婆與妻子並沒有擁抱。但她們的兩雙瘦手,自勾扣在一起後,就再沒鬆開過。外婆擡起袖子擦眼睛的時候,妻子的手也不得不隨之擡得高高的。外婆端詳着妻子,只一聲一聲說着好。說長大了就好……來了就好……好……好……

妻子叫一聲外婆,兩行淚就如斷線的珠子簌簌而下。但她擦也不擦,任由眼淚一顆顆砸到衣服上,摔碎後濺落地下。

直到舅母們張羅着給我們端出點心酒水時,外婆才鬆開妻子的手。妻子把眼淚擦淨,然後問外公哪去了。外婆嘆一聲說:這廝身,就愛喝貓尿,還在裏屋暈睡呢。大姨父說:那要叫他起來。大家就擁着我們走進裏屋。外婆搖醒外公說:早就告訴你了,今天大妹子的滿女要來,虧你這廝身睡得着?

外公揉着惺忪的眼睛,坐起來,一眼瞥見我,竟是吃了一驚,目光裏有一絲慌懼掠過。那天我穿着一身警服,他大概沒料到牀邊會兀自站立一個警察,居然嚇着了。我不知道,在他幾十年來的風雨人生中,有沒有與穿警服的人發生過什麼瓜葛,或者僅僅是普通老百姓對國家暴力機關的一種敬畏?

顯然,旁邊的人也覺察到了他的驚疑,忙解釋說我是大妹子的女婿。這時我與妻子恭恭敬敬地向前叫外公。他終於緩和下來,略略點了點頭,還是一副懵懵懂懂沒睡醒的樣子。一羣人扶他下牀,將他攙到八仙桌旁。大家開始陪我們喝酒,並問我們來時路上的情況,七嘴八舌的,氣氛非常活躍。表兄妹們則圍在桌外,每個人都是一臉既羞澀又興奮的笑容。

只有外公沒有多餘的話。我明顯地感覺到,他眼角的餘光在時不時地瞟我。等我的目光要與他相觸時,他又把視線盪開了。這樣一來,我倒有些後悔了。我之所以穿着警服來探親,是我平時不喜歡買衣服,根本沒有兩件像樣的衣服能出遠門,而警服穿起來就簡單幹脆多了。

晚飯在大舅家吃。坐在桌上的,是我與妻子,外公,大姨父,大舅二舅三舅,還有一位是小姨。聽說我們來了,小姨在黃昏的時候從鄰鄉趕到外婆家。外婆是吃齋的,不吃豬油。她就在廚房裏吃點東西。三個舅媽和衆多表兄妹則端着碗站在桌外。

晚飯就數小姨和大姨父活躍。他們倆打情罵俏,爭嘴鬥舌,使飯桌掀起了一個又一個高潮。小姨大我妻子十歲左右。丈夫是一個鄉工商所的所長。比較而言,家境是算最好的。小姨的衣着打扮有些城市化。脾性也有些驕橫刁潑。家族裏的每一個人,她都可以隨意譏諷。除外公外婆外,大姨父是這個家族年歲最大的。按傳統的規矩,在這個家族他應該最具有發言權,但他的這個權力,常常旁落小姨那兒去了。所以他少不了要與小姨打嘴皮子仗。但我聽得出來,大姨父在貶小姨的同時,也包藏着恭維的成分。甚至有些喜歡小姨,與小姨年紀懸殊十多歲,卻還跟小姨開些葷玩笑。小姨也不惱,往往有更葷的話回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