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的抒情散文

那山

我曾經生活在小將的懷裏，而小將又依偎在羣山的胸間，所以一說起小將就有一種留戀，一憶起那山就有一股溫暖。

小將的山沒有華山的險峻，黃山的雄奇，泰山的超拔，而是蜿蜒逶迤，連綿起伏，像位沉默的嚴父，更像慈愛的母親。當你仰視羣山，藍天是它的華蓋，白雲是它的披肩；岩石是它的骨肉，草木是它的翠衣；鳴瀑是它的歌唱，流泉是它的佩環。滿山的松濤竹海，滿坡的蔥蘢蒼翠。有如奔涌而下的萬頃波濤，又如匍匐而上的無數奇兵。當你登上絕頂，人在天上走，胸生萬里雲，俯瞰雲海波濤翻滾，遠眺羣山繚繞縹緲，那是朵朵盛開的青蓮，那是條條奔騰的蒼龍；水庫是羣山的面面明鏡，溪澗是羣山的條條項鍊。

雲是小將的常客，霧是羣山的朋友。“雲來山更佳，雲去山如畫。山因雲晦明，雲共山高下。”雲讓山變得神奇，山讓雲變得嫵媚；霧讓山變得靈動，山讓霧變得深情。霧翻騰着、擴散着，從山谷冉冉升起，將房屋、樹木攬進懷裏；雲飛騰着、追逐着，攀援上山崖、瀰漫進峽谷，將山村隱藏進雲中。一次去家訪，登上大月嶺，置身雲霧中，耳朵好像飛機起降時的失聰，身體縹緲成羽毛般的輕盈。自己澄澈得像剛出生的嬰兒，周圍寂靜得如水底的潛艇。突然清風吹散白霧，頭頂麗日碧空，腳踏雲海山峯，羣峯猶如朵朵出水的青蓮，又像座座虛無的仙山。雲霧在山谷中飛騰着，追逐着，推擠着，彌合着，盪漾着，“靜如練，動如煙，輕如絮，闊如海，白如棉。”有時雲重得像山，有時山又淡得像雲，分辨不清那是雲那是山。這時，東一處西一處的泉聲，此一聲彼一聲的鳥鳴，好一個“湖山雲裏鎖，天籟霧中鳴”的意境。

清晨的羣山是羣含羞的少女，雲蒸霞蔚，氣象萬千，有時頭蒙白紗織成的蓋頭，有時腰繫素絹裁成的飄帶，她們在雲海中輕舞，在朝霞中放歌，迎來東海的杲杲日出，霎時，巍峨的雲峯上，峭壁生輝；蒼翠的山林中，雲消霧散。夕陽下的羣山，是羣神祕的少婦，朝西的山峯還洇染着一片紅暈，朝東的山峯已沉默成半壁青黛。升起的山嵐是聖潔的白紗，啁啾的歸鳥是滿腹的心事。這時的羣山嚴肅而不失溫馨，莊重又有點浪漫；這時的雲霧赤橙黃綠青藍紫，彷彿畫家的一塊調色板。

因爲連綿的山，纔有蜿蜒的路。小將的路，俯瞰如滄海中的道道閃電，仰視像藍天中的根根雲帶。那是九九曲的迴腸，千千結的心緒；那是繾綣時的深情，顧盼中的流連。有時左盤右旋，突然下降，直墜谷底，彷彿跌進萬丈深淵；有時層層迭起，灣灣相連，依山籍壁，直衝霄漢。小將的路是舞女的一記水袖，是書法的一章狂草，是畫家的一根線條，是歌曲的一唱三嘆。

小將的毛竹坡連坡灣接灣，它們在輕風中低吟，在狂風裏舞蹈；在霜雪中傲立，在雷電下婆娑。不畏世俗的顛覆，不爲塵世所打擾，自淨自清自善自美的精神，偃而猶起柔中有剛的品德，既是一幅綠色的畫，更像一首抒情的詩，引來了多少文人墨客的詠贊：“凜凜冰霜節，修修玉雪身。便無文與可，自有月傳神。”（宋楊萬里《詠竹》） “不用裁爲鳴鳳管，不須截作釣魚竿。千花百草凋零後，留向紛紛雪裏看。”（唐白居易《窗竹》）“秋風昨夜渡瀟湘，觸石穿林慣作狂；惟有竹枝渾不怕，挺然相鬥一千場。”（清鄭板橋《題畫》）當你置身一片竹海之中，就會懂得什麼是瘠土薄壤上的挺拔，壯志凌雲處的虛心，盤根錯節中的團結，風雲變幻時的清醒。

小將的岩石是羣行吟的屈原，雖然形容枯槁但信念始終不變；小將的岩石是羣棲息的蒼鷹，雖然蟄伏多年卻隨時準備起飛。它們有的像豎立山頭的翠屏，有的像散放山腰的犛牛；有的像昂首奔馳的大象，有的又像棲息沼澤的鱷魚。更多的是無規則的構造，四不像的形體，被日曝過，被雷劈過，被雨打過，被風撕過，巋然不動，滄桑無語，只是歲月的風雨催生出幾朵青苔，時間的利刃雕刻出幾道皺紋。千萬年的兀立，無窮期地守候，細察花開花落，笑看雲捲雲舒。

走進那山，浮躁的心境流進山中的清泉，疲憊的身軀充滿翠綠的生機；走進那山，巍巍羣山代替了低俗猥瑣，明月清風吹落名繮利鎖。

那水

小將多山，因此多泉。

小將的泉最調皮，剛纔還大喊大叫，躍進深潭後就一聲不吭；剛纔還蹦蹦跳跳，躲進草叢又不見蹤影；小將的泉最清澈，藍天映照過，白雲漂洗過，綠葉浸染過，根莖滴濾過，小草洗過小手，小鳥潤過歌喉。小將的泉最晶瑩，它是太陽的光芒，它是彩霞的首飾，它是星星的眼波，它是月亮的淚珠，它是鮮花的情愫，它是碧草的相思；小將的泉最動聽，它是雲外的鳥囀，它是深谷的鳳鳴，它是澗奏的豎琴，它是泉吹的洞簫，它是松濤的低吟，它是綠竹的巧笑。

小將的泉是多姿的。巖壁縫隙中的泉由點到線，形成脈脈細流，響得丁丁冬冬。慢慢變成一注清流，奔走時像串珍珠項鍊，棲息時像塊玉石翡翠，它越過嶙峋的怪石，撫摸盤繞的.古木，平緩處如浣千匹綠緞，下坡處如瀉萬斛珍珠。“石挑練破，化爲點點玉珠飛濺；雨打花開，幻作朵朵白蓮飄浮。”如果縱身懸崖峭壁，一道清流就化作凌空飛舞的白練，一道彩虹就懸掛在飛瀑的胸前。

小將的泉是多彩的。陽光下，它是璀璨的金龍；彩霞中，它是絢麗的霓虹；月色下，它是寶石的深藍；流淌時，它是晶瑩的玉帶；休憩時，它是安寧的淺藍。遠眺時，它是幽遠的碧色；掬起時，它是澄澈的透明。“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是銀亮的，“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是青幽的，“湛湛玉泉色，悠悠浮雲身”是玉白的，“濺石迷空晴亦雨，飛濤噴雪夏猶寒”又是潔白的。當游魚嬉戲遊弋時，泉水是黑色的；當錦雞梳洗打扮時，泉水又是彩色的；當春天的杜鵑花顧影自憐時，泉水是粉紅的；當深秋的銀杏臨波自照時，泉水又是金黃的。

小將的泉水是動聽的。小將“時時聞鳥語，處處是泉聲”，泉水的響聲脆脆地，時而長，時而短，時而有，時而無，時而高，時而低。“石激湍聲成虎吼，泉噴清響作龍吟”是一種聲音；“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是一種聲音，“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是一種聲音，“泉聲清似鹿呦呦，逝者如斯日夜流”是一種聲音，“清泉一派接銀河，寶鑑同明水不波”是一種聲音。它是古典的音樂，心頭涌動的是浪漫；它是慈母的催眠，心底涌起的是溫暖；它是少女的呢喃，心中充溢的是美好。這聲音，如神曲，似天籟，深入人們的心底，盪滌靈魂的塵埃。

小將的泉水更充滿詩情畫意。一次在滾珠濺玉的澗邊看到了幾個活潑的蝌蚪，搖首擺尾，渾身黝黑，一下讓人聯想到齊白石的《蛙聲十里出山泉》，畫面上雖然看不見一隻小蛙，但讓人隱隱如聞遠處的蛙鳴應和着嘩啦的澗水，演奏出一曲動人的樂章，營造出一個“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境界。其實小將的泉水何止白石名畫的意境，“映地爲天色，飛空作雨聲”是一種意境，“隔簧竹，聞水聲，如鳴佩環”是一種意境，“半夜重城閉，潺湲枕底來”是一種意境，“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更是一種意境。

小將的泉水注入了一道道溪流，其實稱爲溪澗更加合適。雖有幽曲迴環的姿態，卻沒有潮平岸闊的氣勢，澗中偃伏的多是岩石，兩岸壁立的都是危崖。泉水擊石，淙淙作響，急流入潭，嘩嘩若笑。小溪明澈，清幽，靜謐，嫵媚，流淌深情的詩句，盪漾銀色的旋律，少女般純潔，童話般明淨……朝霞渲染在溪澗中——胭脂紅、玫瑰紅、金紅、橘黃、金黃、檸檬黃、紫羅蘭、孔雀黃、湖藍。晚霞耀映在溪水中，像燃燒的熊熊火焰，像熔化的燦燦黃金，像浮動的道道綵綢。月光下的小溪閃動着粼粼波光，寧靜得如首夜曲，在人們的心尖上悄悄地流過。

小將的溪澗最後流入了大小水庫，恰似鑲嵌於羣山之中的大小翡翠。小將的山塘水庫沒有平原池塘湖泊那樣碧連田田、紅荷搖曳，也沒有河流兩岸繁花似錦、翠竹萬竿，而是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它或者流進每戶人家的竈前，或者奔向碧綠如茵的農田。沒有了垂柳的阻擋，山塘更見通透；沒有了荷葉的覆蓋，塘水更見清澈。小將有三個水庫，巧英、寨嶺和長詔水庫。每當夜闌人靜，小將的羣山就會披着月華，穿過花徑，走進碧波深處，洗去鉛華洗去辛勞洗去世俗，第二天又還你一種驚世駭俗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