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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餅盒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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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餅盒子是家鄉極普通的一種小吃。小時候,每當陰暗的老屋裏點上煤油燈時,門外便響起高高的叫賣聲;“煎餅……盒子……”“煎餅”與“盒子”中間要拉很長的韻,恰恰是這長長的韻,對我極具誘一惑力,那時我總想,天底下最好吃的莫過於煎餅盒子了。

煎餅盒子散文

但那時,我卻從來沒有吃到過一次買的正宗的煎餅盒子。

家裏太窮了。棒子窩窩頭尚且吃不飽,哪裏又會有閒錢去買煎餅盒子吃呢?我家兄妹四個,哥哥大姐姐三歲,我大妹妹三歲,我跟姐姐相差五歲,如果倆人吃一 個煎餅盒子,那我們家一個月的鹽錢就沒有了。不過我也不是真沒吃過,到現在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我的確吃過一次,不是買的,是母親一親手做的。

兄妹四人中,屬我最淘氣,最不省母親的心。剛學會走路,就懂得往鄰居家的碗裏撒尿;長大一點,剛能跑能跳,就敢上房揭瓦;再長大一點,菜地裏種的蔥啊 茄子的,更成了我一日常必備的點心,不管誰家種的,只要逮住機會,我就會拔棵蔥,再揪個茄子,吃得香香甜甜,也怪那時真吃不飽,正長身體呢。至於菜地的主人 如何找母親告狀,母親如何給人家賠不是,那就不是我的事了。但菜地主人走後,便是我遭殃的開始。母親會氣呼一呼地拿起笤帚疙瘩,追着我繞着大街小巷一圈圈 跑,我則連哭帶嚎地一聲聲叫着“爹”,因爲爹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從來不打罵孩子。有時被堵到屋裏,我跑不出去,就跳到炕上,母親費盡周折抓住我,左手掐着 我的脖子,右手把笤帚疙瘩舉得不能再高,我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可還是不改老一毛一病。其實現在想想,我那時真沒有必要害怕,因爲母親拿着的笤帚疙瘩落在我身 上的時候,像是在給我撓癢癢。

其實我也不是盡惹母親生氣。我的乖一巧與聰明是哥哥姐姐妹妹所不能比的。上學的時候,放學回家,我們總要去拾柴禾。我們四個一塊去,他們三個拾滿筐,要 回家,我卻磨蹭着在後面不走,繼續拾。姐姐心疼我,要幫我,我總攆她走。等回到家裏時,他們三個早不知道跑哪裏玩去了。母親看我滿頭大汗的,很是心疼。而 我也總會適時地對母親說:“娘,我肚子疼。”母親就一揉一我的肚子,然後我會及時地說;“娘,我餓了。”此時母親總會拿出一點不知藏在哪裏的白麪,和成糊,在 小鐵鍋裏點上幾滴棉油,於是我就有了一張像巴掌大小的油餅,美美地吃起來。那油餅很薄很軟,像綢子,拿到手裏會自動縮成一一團一,我往往兩三口就會吃光。

但只靠這種小聰明,並不能完全驅走我的饞蟲。煎餅盒子的叫賣聲已經成了我的一塊心病,每當聽到叫賣聲,我都會跑出去,跟着人家滿村走。有時我也央求過 母親,可母親總是嫌貴,不給買。沒辦法,我天天琢磨,如何才能說動母親。我的執着終於在心裏醞釀成一個陰謀,也着實把全家人嚇了一跳。

那是一個黃昏,當叫賣聲再次響起的時候,我毅然跑了出去,不顧母親在後面再三叫着“別亂跑出去野,想着回來吃飯……”,跟着賣煎餅盒子的在村裏轉。一直到現在我都記得村西頭倆人的對話。

“噫!賣煎餅盒子的怎麼還帶着個小孩兒啊?”“不是吧,這麼晚了,孩子走夜路可不好。啊!你看看,這好像是東頭**家的孩子呢。”“可不是!越看越 像,看看,跟他爹長得一模一樣,他怎麼跑西頭來了?”可惜那時我已經被欲|望矇蔽了自己,也不懂得半點羞,鐵定了心,賣煎餅盒子的走哪兒,我就跟哪兒,反正 賣煎餅盒子的也不問。等到賣煎餅盒子的走出村外,我仍然跟在後面,感覺不到一點點累,也不知天到了什麼時候,只看到滿天的星星在空中一閃一閃的……

終於我還是落下了,賣煎餅盒子的走得很快。我一個人在夜裏漫無目的地走着,又累又餓,突然感覺委屈起來,放聲大哭,坐在路邊,我可着噪子嚎,嚎累了,靠在樹上不知不覺睡着了。

當我感覺到溫暖時,我已然在母親的懷抱裏。母親涕淚橫流,我看到全家人都圍着我,姐姐的頭髮散亂着。後來才知道是母親因爲找不到我,急得打了姐姐,因爲我一直由姐姐帶着玩。我記不清母親那時哭着說了些什麼,只記得母親把我抱得很緊很緊。

回到家,桌子上的飯菜都已經涼了,母親讓家人吃飯,她自己卻轉身走了出去。等我們吃完了飯,姐姐把碗筷收拾好了,母親才轉回來,手裏拿着一小綹韭菜。 進了屋,母親一言不發,坐下就擇韭菜,擇完後把韭菜洗淨。之後我便看到母親抓了一小把米,又抓了一小把麥子,然後去了廚房。不大一會兒,我聽到拐磨子的聲 音,咕嚕嚕,咕嚕嚕……一聲聲像是碾在我的心上。我實在困了,沒等明白母親的忙碌,就睡了。

等我被叫醒時,一陣香味兒撲鼻而來。我看到母親站在炕邊,手裏拿着一隻碗,碗裏放着一個金燦燦的煎餅盒子,母親沒說話,只是把碗遞給我。我看了看母親,再看看碗裏的煎餅盒子,不相信這是真的。母親笑了笑,摸一摸一我的頭,把碗放到我的枕邊,隨後,我聽到母親重重的'嘆息聲。

我一骨碌爬起來,伸手抓起煎餅盒子,熱一熱的,有些燙手。我沒捨得放下,聞了又聞。我欣喜地擡起頭看母親時,發現母親的頭髮散亂着,四十多歲的母親白髮 已佔半數。臉上不見一道皺紋--母親的臉一直浮腫。我剛想張開嘴咬一口,可不知爲什麼,我停住了。我看了看睡在我旁邊的哥哥姐姐,還有妹妹,我不知道怎麼 會有那樣的一個偉大創舉--我把煎餅盒子掰成六份兒,煎餅盒子裏的粉條、韭菜就開始往碗裏掉。我把掰好的煎餅放到碗裏,然後揀了一塊最小的,香香地吃起 來。那一晚吃的煎餅,是我一生中吃過的最好吃的煎餅。

等我稍長大一些後,從姐姐口中知道,那一一夜,本不大會做飯的母親,不知花費了多少氣力,才把那個煎餅盒子做好。韭菜是跑了半個村子才淘到的,把小米和 麥子磨成糊,卻不知道怎麼攤煎餅。煮熟了粉條涼後切成段,還要把生花椒炒熟研成面撒在裏面。把餡調好後用攤好的煎餅裹起來,再在鍋裏烙……

我永遠忘也不了那一一夜,母親在我吃完我的一份和母親的一份煎餅後,抱着我痛哭失聲的樣子,我跟着母親哭,全家人也跟着母親一起哭……

可惜,我只吃過這一次母親一親手做的煎餅。我曾經發誓等我掙錢後一定報答母親。等我上了班,掙到工資,我的誓言卻早已經被歲月埋沒。我還沒有來得及學會 孝順母親,五十四歲的母親卻已經走了--因生我而得的慢性腎炎加長期勞累。我從此再也沒有吃到過那一晚那麼香的煎餅盒子。

現在,每年母親的祭日,我除了一應的供品之外,必會親手做一個煎餅盒子,擺在母親的墳前。小米細細地磨,摻上一點兒白麪;韭菜擇得很乾淨,段切得很勻 稱;粉條煮得很透,不軟不硬;豆腐切成丁,拿蔥花和油煎成金黃;花椒炒得噴噴香,研得細碎細碎的,撒在餡裏,澆上很多香油,再撒上一點點鹽--母親的腎炎 是不能多吃鹽的,然後在鍋裏慢慢地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