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賣煎餅果子的東北漢子散文
“不要和哥談文學,不要和哥談人生,哥改行了,賣煎餅果子。”他開着玩笑。“刺啦——”一聲,一勺稀麪糊澆到鏊鍋上,手腕輕輕一轉,木鏟在那灘麪糊上瀟灑地畫了一個圓……每天清晨巷口的煎餅攤前圍着人,我在其中,買早點的顧客等着他問:要不要醬?熱氣籠着攤販的總在微笑着的圓臉,他是個東北人,他說過他下崗了。我們很熟,他習慣了我總是要攤兩個雞蛋並要多煎一會,他習慣了,並不問,只是一手不停地揮動着勺,一手旋轉着木鏟,一手收錢,一手將熱鼓鼓的塑料袋子遞過去。
一天……這天之前,我們很陌生。一天,他見我腋窩間夾着一本詩刊,便聊起北島、芒克、海子……說到“遼瀋三狐”:李見心、宋曉傑、朱虹三位女詩人,他說他也曾寫過詩,喜歡詩,隨口詠出一句:“我尋找着兩個銀——/一個比我更快樂的銀/一個比我更痛苦的銀……”我耳熟,卻忘了“三狐”哪一狐寫的,他說:“李見心唄,《情銀是詩,愛銀是牀》。”他手並沒有離開過鏊鍋,“哦哦……”我捲起煎餅就逃走了,回來,我緊忙翻我的書籍,尋到這段優美的詩:
《情人是詩,愛人是牀》
我尋找着兩個人——
一個比我更快樂的人
一個比我更痛苦的人
比我更快樂的人能瞬間打動我
而長久安慰我的只能是比我更痛苦的人
我的一生都在尋找着這樣的兩個人
像永遠擺脫不掉快樂和痛苦本身
快樂的情人是詩,痛苦的愛人是牀
情人使我殷勤,愛人使我懶惰
每次與情人幽會,像寫詩的冒險過程
貫穿靈感閃電
而躺在愛人的懷抱,如回到安全的墓牀
心都懶得跳了
我讀,耳邊卻有那個東北漢子的叫賣聲:“煎餅果子嘞——”,在那無休止的木鏟的揮動中,在那信手劃過的一個個圓弧中,他在尋求什麼呢?
又是李見心的詩:
《火焰之後》
被火焰洗過之後
是灰燼
乾淨的'灰塵
火焰是世界上最透徹的水
被火焰的水洗過之後
是世界上最乾淨的灰燼
飛走了的是靈魂
比火焰還高
比煙還輕
留下了的是灰塵
比月光還白
比白還灰
“煎餅果子嘞——”我知道,他一定讀過這首詩……或是在夜的疲倦的牀上。那夜的月亮應該比白還灰。
詩是有閒人的東西,因爲他們有心情;卻永遠和有錢人無關,因爲他們沒有寂寞。
煎餅,詩,人生……一個故事,或,一個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