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野夕陽散文

父親走了，他走得很匆忙，他一生中不爲小家爲大家地工作着，直到他的暮年，還不遺餘力地推動着畜牧獸醫事業的發展，他的光輝歷程時刻激勵着我在崎嶇的生活環境和坎坷的工作中奮進和自省。

匆匆地走喲我可憐的父親，你使我寂寞得心碎，

音容，教誨，愁雲慘淡的面孔。

匆匆地走喲，我可悲的父親，病痛對你的折磨，

兒女們內心的煎熬，你的背影，你的身形。

匆匆地走喲，我留戀不捨的父親，我們幼小時你的奔波，

田間，村頭，無處沒有你艱難的步痕。

匆匆地走喲，使我以淚洗面的父親，夜晚，噩夢的驚醒，

你的疾患，你的心痛，我們無處不在祈求——

祈求上蒼對你的“寬恕”。

匆匆地走喲，我一生中忙碌的父親，你四處奔波，

救畜禽於水火，卻從未安逸生活，你的偉大，你的高尚，使我們無地從容。

匆匆地走喲，使我從悲憤中走出的父親，你的走，使得天吟地動，渭水流淚，你的走使得春意不盡盎然，親人痛斷肝腸。

匆匆地走喲，從我睡夢中走來的父親。

爲了兒孫們的前途，你含辛茹苦，工作進取，曾經多少次工作的失敗，卻從不氣餒。

匆匆地走喲，我萬般無奈的父親，人們心中，你行醫五十餘載。寸功未表人先老，雪雨春秋力不饒。

匆匆地走喲，我爲你流淚的父親，你的不放心，你的勸導，你的精神，使我從迷茫的人生中走了出來，樹起新的希望，追求與夢想。

一

渭陽河柳催人老，繁忙處，待日如年。殘雲微度，悄悄春雨寒風起，回首望天訴泣，飛燕掠影尋覓，大地顫意無語。

如今的父親已經病入膏肓，無奈的我呆倚在咸陽醫院的病榻前，爲了治療父親的疾病，我帶有煩亂的心情，從百忙的工作中走了出來。我們四處奔波，努力爭取配合醫生對他的診治。他的疾患，時而發作怕人而又傷心，疼痛得他胡亂叫罵，使我們有爲而又無力。父親，面對父親一天又一天地被病痛折磨，我的心很累，很累。忍着父親時刻的捱罵，仍就拖着睏乏的身體忙亂在父親身邊。偶爾的晚上，我靜下心來，平日的父親勞碌而憔悴的身影再次浮現在我的眼前——

二零零九年春節將至，我的右眼一直跳個不停，月餘即有。單位工作的繁忙，我始終擔心會有突如其來的事情發生。工作中我小心謹慎，處處讓人。下班後回到家裏，又見父親忙碌他一生中從未停下的畜牧獸醫工作。腰已有些駝背，兩鬢的黑髮早已花白，走起路來已不如以前那麼剛健，如今的笨拙，步態的蹣跚，仍就不能歇下。他坐在燈下依舊翻閱着以往的行業雜誌，來應對新形勢下變換複雜的疫情。

到了過年，我一半憂愁一半歡喜地度過了一個不安的春節，沒過多久的一個下午，我吃過飯後來到父親的住處，他忙碌中心不在焉地告訴我，他感冒好一陣子了，總是好不利索。咳嗽，發熱，吃了許多退熱消炎藥，時重時輕。我聽了父親的話後，由於職業所在，並沒有在意，不以爲然地勸他，你能行能走就到鄉醫院檢查一下，應該沒有多大問題。不久農忙閒下來了，大哥終於陪父親去縣城醫院檢查了，在熱心人的幫助下，醫生仔細地檢查了父親的身體，最後悄悄把大哥叫到一旁，告知了父親病情的嚴重性，回到家裏，我望着坐在一旁大哥鐵青的臉色，覺得事情有些不妙，便默默地禱告：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保佑父親的平安吧。

檢查的結果不盡人意，使我吃驚了，很是失望，便覺得天將要塌下來。父親的病情已非一般，真的無藥可救了？我帶有惶恐的心情隱瞞了父親，說是慢性咽炎，在家用幾天從縣城帶回的速效消炎藥就會痊癒。於是父親呆在家裏，我每天爲他輸液，盼着奇蹟出現。一個星期過去了，他還擔心着其他瑣碎家務事，問問二哥的工作，又問問大哥來年的打算。又一個星期過去了，他還嘮叨說病好了就把屋子旁的那片荒地開墾了，種些蔬菜，就可以多少給家裏節省些開支。又一個星期過去了，病情並未好轉，他有些不耐煩了，說再找個醫生來家裏瞧瞧，沒有反對的我默默點了點頭，隨後請來了附近頗有名望的醫生來家裏爲父親診治，主要是想穩住他不平靜的心情，以消磨着他那即將逝去的歲月。

時間過得飛快，終於一天傍晚，他的頸部突然疼痛起來，叫嚷着要去醫院檢查。隨後去了西安一家較大的醫院做了全面檢查，以盡對他最大的精神安慰，我忍着捱罵，服侍在他的身旁。醫院裏他的病痛不時發作，罵醫生針打得不對，又嫌插針時護士的手太重，又嫌病房太吵雜，整天看這不順眼，看那不舒心。醫院裏我和大哥交替扶着父親檢查了每一項生理指標，希望從中找出希望，然而最後的結果總是不那麼樂觀，天天吸氧，點滴，營養藥延緩着父親的生命，大哥、二哥、四弟天天在醫院裏樓上樓下跑個不停，配合着醫生化驗，檢查取藥，然而依然無濟於事，兩週後我們一起回到了家裏——

難過的歲月如度殘年，父親的身體每況愈下，每當看見父親被病魔折磨的樣子，我們做兒女的也飽受煎熬，偏方，神醫，能請就請，能用就用，哪怕一丁點希望我們都絕不放棄，一週後我們又來到了咸陽腫瘤中醫院。

那裏房內的牆上掛滿了錦旗，都是寫着病人治癒後的誇讚，父親看後心裏多了一絲安慰，我們也渴望着父親的病能在這裏得到改觀。我順手掏出衣袋裏裝了很久的幾千元錢給父親交了住院費，父親看着這裏的專家的滔滔大論總算靜下心來，醫生結合着其他醫院的檢查結果重新安排治療方案。

到了晚上，醫院的病房裏灰暗的燈光又一次壓抑着我沉重的心情，父親的疼痛有着週期的變化，晚上八點剛過，頭疼就發作了，痛得他渾身發冷，護士拿來了醫院僅有的電暖器，又抱來厚厚幾牀棉被，但是父親渾身發顫，蜷縮着喊着痛，無奈之下，護士強忍着給父親注射了止疼針，父親慢慢地失去了知覺，昏睡了過去。

在咸陽醫院的日子裏，醫生的安慰，家人的勸導，父親發病時的痛楚，誰又能分擔呢？

碧野茫茫，夕陽分饒，

無限風光曾幾朝，

創業豐績已逝遙，

暮年別戀志難消。

由於父親的年邁，病情反覆發作，日趨嚴重，醫生最後還是勸着父親，回家多帶些中藥，在家慢慢熬着喝，那樣更方便些，我們作兒女的知道這是託詞而已。於是不幾天我們便回了家，晚上天又下起了小雨，我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唰唰的雨星擊打着樹葉，心裏充滿了惆悵，父親的病使我心裏久久難以平靜，眼前，眼前又浮現出父親昔日的往事……

二

那年，父親退休回到家裏，當時的畜牧業還很落後，村裏偶爾一兩戶在鉰養着豬雞之類的小動物，人們想吃豬肉雞蛋總要跑到縣城去買。父親看在眼裏，記在心頭，每每在家幹完農活，還放心不下剛剛學業歸來的我，就時常來到獸醫站指導我畜牧獸醫方面的實踐課題，指引我做人的道理，使我漸漸對行業產生了興趣。那時農村還很窮，經濟落後，消息閉塞，父親看見村子裏有大批的`剩餘勞動力，就鼓勵大家搞養殖，什麼雞呀豬和奶牛，並無償地負責技術指導，漸漸的各村的養殖業發展壯大起來。從此父親忙了，忙了白天忙晚上，走了東家走西家。幫着防疫，幫着治病。誰家的豬養了多久，誰家的雞剛剛開產，誰家的奶牛就要下犢子，他都一清二楚。他整日忙碌着給飼養戶解決各種難題，促進他們對養殖業的信心。村頭，田間無不留有父親傳播知識，治病救畜的身影。然而農村畜牧發展並非一帆風順，一次次瘟疫像似變着花樣一樣向人們襲來，同時也澆滅了人們高漲的飼養熱情。本村的雞患上了馬立可氏病，父親夜以繼日地想着辦法來挽救和彌補損失。鄰村的雞又患上了霍亂，滿口流着粘液，雞冠都變成了青紫色，父親，是父親不分晝夜地蹲在雞舍旁，觀察用藥的變化，又一次起死回生。後來又出現了大面積豬氣喘高熱，父親想起了用土洋結合的辦法，還奏了效。面對疫情，瘋狂的疫情，父親沒有退縮，他開始訂閱起有關醫學刊物，認真學習，分析，探討着養殖業中出現的新情況，那年父親已是古稀之人了。

三

雨，仍是那雨，下了整整月餘。父親踩着泥濘的鄉村小路，奔波在行醫的路頭中。爲了節省家裏的開支，他打着跟隨他多年的一把破傘，爲了一家人的生存，爲了畜牧業的發展，他隻身走在去馮李村的路上，那裏有幾戶飼養的奶牛出現了問題，他面對已癱倒的奶牛，耐心聽診，仔細詢問飼養的環節，查找問題的所在，擬定治療方案，開始每天輸液，利用吃飯休息時間，鼓勵人們對養殖未被抹滅的心情。那是一個貧困家庭的命根呀，到了傍晚，父親才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家裏，好幾日父親都往返幾十裏的路程，奶牛得救了，同時也給奶牛戶樹起了新生的希望。

一天，長條村的齊某來到家裏，給剛從地裏幹完農活的父親講述着他家飼養的奶牛已經病了好幾日了，大夫也換了幾個，就是不見好，迫不得已才找到了這裏，父親熱情地招呼着來人，一邊喝茶一邊思考着病情，他想，病在深秋無外傷，頭頸強直四肢僵硬……，我無意中說到，病在頸部，會是風溼麼？父親眼前一亮，有可能是多年未遇的頸風溼病，於是根據病情就開了幾服葛根湯，沒有幾日，那人又來了，說了一番感謝的話，感謝父親，父親讓他這個貧窮的家庭重新獲得了生機，父親聽後高興地笑了。

四

路，依舊是泥濘的路，父親整日奔波在行醫的路途中，泥水中跌倒，爬起來再走，他沒有淚，更沒有恨，只有工作中的一腔熱情，有時在家裏看見他整天忙碌的樣子，我的淚水禁不住落下。父親，可憐的父親，爲了家境的拮据生活，他曾默默的飽受磨難，供養着家裏四個孩子完成學業，在未來的社會中各有出息，而今，父親還在艱難的工作環境，挫折的人生道路，困惑的畜牧業發展中依然走着……

整日的勞累，整日的奔波，病魔，又一次擊垮了父親已經不起折騰的身體。那日，村裏來了一匹騾馬，得了結症，年邁的父親便脫去上衣，給它掏着結了很久的糞便。那天過後，他病倒了，因爲是冬天，或是感染了風寒，整日昏睡，過年後，地裏已經荒廢，家裏本來就難以維持的生活如同雪上加霜。表嫂得知後，趕到家裏，她一個鄉村醫生，望着已經兩眼深陷的父親，埋怨我們不懂事，她從家裏拿來一些營養藥品開始給父親輸液，一天，兩天，父親慢慢地康復，康復後又踏上了他艱難的行醫路……

五

轉眼間，夏收到了，人們用鐮刀割倒麥子晾曬在地裏，希望曬上幾天好脫粒，可是天公不作美，一連幾日小雨不停，農民們不安了起來，在新豐工作的我趁着雨歇請假回了家，想爲家裏多個幫手，以便減輕父親的負擔。望着已經出芽的麥穗，我們每日的晾曬，晚上又邁着沉重的腳步回到家裏。吃過晚飯，父親剛剛和衣而臥，忽然急促的敲門聲使我有些憤怒，原來是鄰村的奶牛出了問題，我應聲說父親不在，好讓忙碌的父親多歇息會兒，可是我的說話聲還是驚醒了父親，他立即起身，收拾急用的藥品隨着來人而去。在他眼中，沒有怨言，沒有乏困，或許是因爲工作的無奈，日日夜夜，風雨無阻。藥用完後，又騎着自行車到三十里開外的耿鎮購藥，爲了飼養戶，他努力支撐着本不健康的身體。有時我看在眼裏，痛在心裏，父親，好心的父親，爲了當地的畜牧業發展，他無怨無悔，幫着一個個難以支撐的家庭，爲了生存，爲了希望。

六

晚春

舍前黃竹逢春雨，夕陽膝下兒嘻戲。

歡顏笑聲何曾幾，桃花盡落風涕泣。

門前已快枯竭的幾根毛竹恰逢春雨，葉子慢慢地綠了，屋後的桃樹在微風細雨下，盛開的桃花漸漸盡落了，我望着從醫院回家的父親，如今病魔難驅，便感到如同微風哭涕，夢想中昔日的父親，閒暇時坐在門前，剛剛學會走路的小兒，頑皮地和父親嬉戲，那時便覺得很開心，如今離去的時光不會倒流，父親，一家人的歡顏笑語，如今又能隨風飄往何處呢？

面對病重的父親，我們日夜翻閱查找大量的醫學知識，走訪各方名醫，希望能再找到突破口，嘗試着各種方法來減輕父親的痛苦，然而都起不到多大作用。

烙春

晨風桐花落，細雨對誰說，老嫗拂地去，

淚落溼袖多，來日斜陽晚，夢影留村郭。

從咸陽醫院回到家裏，父親整日在病牀上呻吟着。母親面對父親的病痛，愁容滿面，目光呆滯，顯得更加黑瘦。有時回家的我看見細雨微風下母親掃着跌落的桐花，淚流滿面，不停的用單薄的衣袖擦拭着眼淚，便覺得很傷心。難道父親，此刻的父親如同傍晚的夕陽，真的會隨風而去，從今以後留在家裏的永遠相伴的是滯留在夢中的身影。父親，可憐的父親，年事已高的父親在病痛過後還是不放心身邊的親人，不停地詢問每一家人的生活狀況，然而病魔的進一步侵襲，他哀求讓我們帶他又一次住進了醫院。晚上，又一個晚上病情發作，他喊着冷，我慌亂中略加安慰，便亟不可待地僱車回家，拿來棉被，母親看見我回家，悲憤中說着氣話。過後又有多少個日日夜夜，陪伴在他身邊難眠的我。

七

訣別

幾度滄桑魂夢牽，爲謀生計淚漣漣，

神情背影今離去，何年那月心不安。

時間如穿梭，清明將至，醫院的父親整日在病牀前扳指數着天數，得病日久，害怕自己熬不過清明，傍晚帶着微顫的聲音，痛苦地乞求着我，回話，回話讓二哥接母親一見，那晚他極度悲傷，交代着後事，我看見後流淚了，淚水沾溼了衣襟，連同父親的牀枕。父親，終究是父親，年事已高的父親，我不忍心看着難過，流着淚默許地點了點頭。夜半里，二哥用車接母親來到了醫院，母親安慰着，看着父親已癱倒的身體，對交代的事情一一回答，希望父親激動的心情得以平緩，等到次日的清晨，看見父親慢慢入睡，才悄悄回家。

八

別離

清明時節肝腸斷，悔意無情淚已幹。

眷戀別離月圓時，一片茫茫黃昏灘。

父親走了，他終於走了，走完了他悲壯的一生，平凡而偉大。那晚，農忙待盡，電閃雷鳴，風雲涌動，像是爲父親的走送行吧，那晚，母親無淚，更顯得格外鎮靜和慈祥，爲了父親的走她時常嘆息，哭着忍着父親病痛時的叫罵，難熬的漫漫長夜，終於熬到了盡頭，祈求上蒼的安排，讓父親走好。

無悔無怨

鞭炮聲聲，耳震聾，煙霧雲繞，

愴天喊地，十步九回頭，

衆人相扶，英靈到天涯，

了卻了心願，人間真愛割不斷，

親情無比哭不完，悲歡離合道不盡，

一世的風塵訴不清，哭罷折腰，

燭淚俱下，挽帳無雙。

爾後數月的一個雨夜，屋檐下雨的滴答聲伴隨着風聲驚擾着我沉睡的夢，難以入眠，坐在燈下，眺望窗外，思緒萬千，想着父親，以淚洗面。如今父親去了，遠離了親人，遠離了他終生還未完成的工作。

思念

隱隱寒月透窗簾，筆走書間難團圓。

親友仙遊九霄外，夢裏相見兩重天。

2010年7月完稿於家中

附詩一首：

眷春

輕風桐花落，飛燕低穿梭，

布穀鳴春雨，農人盼田禾，

憶念故人去，雜草漫村郭，

待到繁忙盡，持鋤怨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