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紅又紅散文

薛老已經八十四歲了，屬猴，今年是他的本命年。本來患了半身不遂的他，行動不太方便，誰知年後又跌了一跤，摔斷了胯骨。對年輕人來說，傷筋動骨還得一百天，更何況是業已八十四歲的薛老。因此，年後這段時間，小丁哥、大姐除了上班，都在全力以赴地照顧薛老。甚至連年後剛剛回到西安的二姐也回了兩次海口，忙前忙後，一直忙到了昨天，在一切安排妥當後，二姐才又回了西安。

過年時的薛老還是好好的，我也曾去家裏探望過他，當時雖然身體很弱，精神卻很矍鑠。爲了聚會方便，經商議，薛老和伯母就搬來秀英小丁哥家中過年。過年後，生性要強的薛老說什麼也不住了，一定要搬回他在府城的家中。用薛老的話說，我年紀這麼大了，可不想拖累孩子他們。小丁哥和大姐勸了好久也沒有用，萬般無奈之下，小丁哥他們只得請了一位保姆來專門照顧薛老他們。誰知道，又發生了摔跤這件事。

薛老出生在江蘇漣水的一個名門望族，在三十年代，他們家就有了自行車，可見家庭條件相當優越。薛老的爺爺是當地的名醫，也曾照顧了數不清的新四軍傷員，可以說是爲新中國立下了汗馬功勞。薛老的父親在他爺爺的言傳身教下，也成爲了一名懸壺濟世的醫生。在如此開明的家風影響下，薛老他們兄弟姐妹們都特別有有出息，其中，又以排名老大的薛老最爲出色，五十年代就以優異成績留學蘇聯，成爲家族中兄弟姐妹們爭相學習的榜樣。

薛老一生嚴謹，態度謙和，待人接物有禮有節，一絲不苛，與周總理十分神似。工作時，他年年是先進；當領導時，他處處做表率；生活中，他時時有風度。就是到了八十四歲，患了半身不遂，他仍然十分注意自己的衣着打扮，頭梳理得整整齊齊，衣服穿得平平整整，不論是坐，還是站，腰板都挺得筆直，不是軍人，勝似軍人。

我是薛老看着長大的一名晚輩，今天剛進他的家門，薛老就急着從牀上坐起來，掙扎着自己穿衣服，疊被子。等身上和牀上收拾利索，非要堅持到客廳裏來陪我聊天。我勸了好多次，叫他老人家好好休息，可就是勸不住。旁邊的伯母笑着對我說，孩子，你也別勸了，你伯父一輩子都是這個習慣，何況是你來了呀。

薛老來到客廳坐好後，忙着叫伯母沏茶、倒水、拿煙，然後就開始笑眯眯地同我聊天。因了他老人家耳背了，我就站在他的身後，一邊和他聊天，一邊給他按摩後背。薛老愣了一下，說，孩子，這怎麼使得？我說，伯父，你說什麼話呀，當年你是那麼地照顧我，這些都是我們當晚輩應該的，當然使得。薛老聽到笑了，然後很享受地眯着眼，還是不住地感謝着我。

按理說，以薛老的級別，年輕時對國家做出的貢獻，他完全可以享受更好的醫療條件，單位也應該更好地照顧他。可是，薛老都拒絕了。薛老說，他自己年紀都這麼大了，再也不能給國家做貢獻了，不能工作了，國家還給了這麼多的退休金，還有醫保，夠用了，知足了。短短的幾句話，沒有什麼大道理，卻象金子一樣閃亮。

在吃飯時，薛老不停地和我碰杯。小丁哥悄悄地告訴我說，剛開始，我們不讓他喝酒，他還不答應呢，一定要喝，我們就說，醫生說不叫你喝酒，他纔不喝酒了，可是，當我們吃飯喝酒時，他也想和我們乾杯，於是我們就買了蘋果醋，權當酒，既然利於消化，也解了酒癮。薛老當然聽不清小丁哥和我說的什麼，只是不停地舉着裝有“蘋果醋”的酒杯和我們乾杯，高興得象個孩子一樣。

薛老吃飯吃得比較快，吃完飯後，他對我說，孩子，你和小丁哥慢慢喝，我先去客廳裏坐一會兒。我站起來，連說，好好好。薛老一定讓我先坐下，然後，纔在伯母的攙扶下又坐到客廳裏。看着白髮蒼蒼的伯父和伯母結伴而行，相互依偎，噓寒問暖，我的心裏都熱乎乎的.。我突然間感覺到，薛老和伯母老真的老了。

等外邊陽光從雲層裏透出來時，我聽到伯母對薛老說，老頭子，走，我們倆到陽臺上去曬曬太陽吧。筆直坐在椅子上的薛老說，好。然後，在伯母的帶領下，薛老挺着筆直的腰背，扶着他的輪椅，一步一步地向陽臺踱去。我透過照進屋裏的陽光，看着他們倆一前一後地往陽臺上慢慢走去，像一個剪影，更像一個雕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薛老他們曬夠太陽後，又回到了屋裏。又過了一會兒，薛老還專門來到桌旁，對我說，孩子，你和小丁哥慢慢聊，我有點累了，先回屋子裏休息一下。我真有點受寵若驚了，站起來，連連說好。然後，薛老纔在伯母的陪伴下，一步一步走回了臥室。

我特別羨慕八十多歲薛老和伯母這樣無慾無求的夕陽紅生活，達觀，安靜，恬然，自強。都說少來夫妻老來伴，今天我再次在薛老和伯母的身上，懂得了什麼叫做真正的幸福，什麼叫做修來的福氣，什麼叫做一世的夫妻。這樣淺顯的人生哲理，只可惜好多人至今都沒有領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