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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那些記憶中的辛酸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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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故鄉那些記憶中的辛酸的散文

奎叔走的時候,我還小。只記得,阿朱嬸做了好多草鞋,放進他的棺材裏。做五七時,又燒了好幾雙,說是:奎叔生前最喜歡她做的草鞋,穿着舒心。

奎叔長得牛高馬大,因爲後腦勺生了一雞蛋大小的肉瘤,大家都叫他大奎芋艿頭。奎叔也不介意,樂呵呵地應着。在我印象中,奎叔從沒跟人紅過臉,倒是時常幫別人。阿朱嬸是奎叔的老婆,兩人相差有些年齡。據說她有風溼性關節炎,就很少出去幹活,經常在家做草鞋。

阿朱嬸有一張很別緻的草鞋牀(做草鞋的木頭架子),由於雙腳不便,只能在草鞋牀裏坐着,一天到晚編織草鞋。編草鞋有很多材料,外畈人田多稻草多,就拿稻草編織,但稻草編的草鞋雖鬆軟些,畢竟不耐用。山裏人很多是用毛竹箬殼撕了條做,很結實牢固,可惜太硬了,新穿時容易打起腳泡。阿朱嬸做草鞋,卻用芒花的衣爲材料,做起來的草鞋又牢固又鬆軟。

起初,奎叔養着好幾頭牛,不時地去割些牛芒乾草來喂牛。村裏四周有大片的牛芒乾草,牛芒乾草是芒花的一種。葉片堅硬,邊上有鋸齒狀,一不小心會劃破皮膚,有時甚至衣褲都會被劃破。不過,奎叔好像從來沒被劃破過,他天天割來喂牛,一把把的用乾草葉捆着,用一根毛竹扦槓一擔擔地挑在肩上,開心時還哼幾句戲文。這時,阿朱嬸會微笑着對別人說:這個該死的芋艿頭,不知有什麼事,成天這樣高興。

芒花又開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像一杆杆戰旗,在風中咧咧作響。阿朱嬸站在門口眯起眼睛眺望,催促着奎叔好乘時節,去收割芒花杆。待奎叔收來芒花杆,阿朱嬸抽取芒花芯,撕開芒花衣,再曬在自家門口,然後搓繩做草鞋。因爲阿朱嬸的草鞋做得好,很多人來買。有的甚至定做,阿朱嬸總是很便宜地買給人家。

不知從哪裏聽得消息,阿朱嬸說有個地方,村裏種家芒花,是經過改良的芒花。芒花又粗又壯,又高又大,而且葉片也寬而軟,不會割人。奎叔二話沒說,去那裏弄來了一些家芒花篰頭,在自留地上幾乎都種上了家芒花。果然,家芒花比牛芒乾草好。做出來的草鞋更加鬆軟合腳。而且不要施肥,只要入冬時燒一把火,第二年長出來的芒花更加茂盛。阿朱嬸感嘆着說:踏不死的麥娘,燒不死的芒娘啊!

阿朱嬸的風溼病後來好了,是因爲吃了蘄蛇。那一回在芒花地裏,奎叔發現了一條很大的蘄蛇。他膽子真大,幾下子就打死了蛇。本來可以賣好多錢,但想想阿朱嬸有風溼病,人家買去也是爲了治風溼。就強忍着自己煮了,給阿朱嬸吃。不要說那蘄蛇也真的神奇,吃下去以後不到半年,阿朱嬸的風溼病就日見好轉。

那一年初冬時,芒花凋謝的特別快。奎叔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突然離去。阿朱嬸很傷心,說:都是她害的,要不是她讓他種家芒花,地裏也不會來蘄蛇,蘄蛇不來,他也不會打死蘄蛇。人們很奇怪她的說法,後來才知道,奎叔是屬蛇的。用阿朱嬸的話來說:奎叔是用自己的命來醫好她的風溼病啊!

漸漸地,人們忘記了奎叔。阿朱嬸也不做草鞋了,兒女都大了。草鞋和草鞋牀都成了人們看着懷舊的東西。但阿朱嬸的芒花地裏,每年的芒花依然鬧滿,奎叔的墳墓就葬在芒花地裏。

二、

初冬時節,番薯花開了。每一朵花都是一個小喇叭,花邊潔白純淨,花心處紫紅色,很好看。

不知是地理關係還是氣候緣故,老家的番薯似乎從不開花,所以我一直不相信番薯會開花。父親也不信,父親種了一輩子番薯,說,從沒見過番薯開花。母親也說,沒見過。

那一年,天年不好,風雨不順,人們的生活自然艱苦了許多。大人們一直在說,時年荒啊!連山上地裏的番薯都長得很小,有的番薯篰頭上簡直就只有一把根鬚。山裏人很在乎一年裏,山上地裏的這一點收穫。番薯就是這個冬季的全部糧食,說不定要吃到明年開春那青黃不接的時候。冬日裏的溫暖,其實就在揭開鍋蓋時,直冒熱氣的番薯裏。大人上山幹活,包幾個在大手巾裏出門。小孩上學塞幾個在書包裏。又香又甜的番薯,那是山裏人的寶。

地裏不長番薯,人們自然憂心重重。不過番薯藤倒長得茂盛,也算是寬了人們一點點心,家裏養着豬的食料不愁了。

母親養了兩頭豬。本來經常要跟父親去很遠的'山上,摘來野草餵豬。有了多多的番薯藤,就省了不少力,而且豬很喜歡吃番薯藤。母親準備到時宰了一頭,交給供銷社,算是“愛國豬”。那時,每家有任務的,又稱爲“任務豬”。反正愛國豬也不需要很大,大概只要七、八十斤排豬就及格了。另一頭,留着自家過年。

番薯減產,意味着也少了許多年貨。年貨基本上是自家屋裏,用番薯做的。有些小吃比如番薯花糕,番薯幹,龍鬚粉等,味道不錯,很香。

隔壁阿朱嬸,自從老公奎叔走了以後,風溼病已經好轉,草鞋也很少做了。但兒女多,生活依然艱難。村裏有些照顧,分番薯按人頭分,就給她家多分一點,可惜還是吃了上頓愁下頓。幸好阿朱嬸勤勞能幹,兒女懂事孝順,勉強也能過得去。

村裏掏完了番薯,除在平坦的附近地上種些小麥,那些遠一點的,高的山地上,基本就空在那裏。阿朱嬸聰明,會去翻番薯。就是把掏過番薯的地,再去翻一遍。因爲那些地方,去掏番薯的都是村裏的年輕人,幹活毛利毛躁,會剩下不少番薯。阿朱嬸就這樣去翻,也會弄來不少番薯。後來大家都知道了,便紛紛學着去翻番薯。

這一回,時年不好,番薯連掏都沒得掏,去翻自然不消說,更加沒有了。就算有,基本上也是一些番薯根,但人們還是把這些根鬚當做了寶一樣。

阿朱嬸有個兒子跟我同年,上小學五年級。那次放學回家,阿朱嬸便帶我倆去翻番薯。快天黑了,也沒翻到多少番薯。正絕望時,忽然看到,不遠處草叢裏,有許多白色小花,一朵朵開得很鬧。走近一看,原來是番薯花。番薯花開,阿朱嬸驚奇不已。再仔細看看,竟然是一地沒掏過的番薯。我們歡呼起來,覺得這番薯花,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花。

阿朱嬸卻警覺地四周張望了一下。吩咐說,別吵!我們一下禁聲。像做賊似的,小心地挖起了這一地番薯。番薯不大,一個個像小老鼠似地,大約有一百來斤。我們不敢直接拿回家,把番薯藏了起來。阿朱嬸帶我們回家以後,叫我父親乘着夜色,偷偷地去挑回了那些番薯,自然兩家人分了。

這個冬天,是我記憶最深刻的一個季節。番薯開花,父親信了,母親也嘖嘖稱奇。阿朱嬸認爲是奎叔在保佑。

三、

過了冬至,年味一天比一天重了。

有些人家已經在準備殺年豬了,阿毛爺開始忙碌起來。阿毛爺是村裏唯一屠夫,逢年過節屠豬宰羊、殺雞剝鵝都少不了他,在村裏也頗受尊重。

每一年,阿朱嬸家的年豬總是最早宰殺。奎叔去了以後,去山上採野草就少了個壯勞力。阿朱嬸只能在附近,採些野草,還有村裏分的不多的番薯藤。她家的豬總是最先吃完,盛放在野草缸裏的食料。所以等過了冬至沒幾天,豬沒食料了,阿朱嬸就去跟阿毛爺商量,挑個日子把豬殺了。

殺豬前的一個晚上,阿朱嬸會弄些好吃的餵豬,甚至會煮些稀粥給豬吃。看着一年來精心餵養的長得有些肥膘的豬,阿朱嬸有些心酸,但也有些滿足。畢竟有了它,過個年就不那麼寒磣了。

第二天,阿朱嬸早早起來燒好豬湯水。天剛矇矇亮,阿毛爺就來了。阿朱嬸又叫了我父親等幾個鄰居來柯豬腳。不一會兒,一陣悽慘的豬叫,響徹了整個村莊。緊接着又傳來阿朱嬸的呼喚聲:年哦,明年再來!年哦,明年再來!那是阿朱嬸在燒些紙錢,讓豬的魂靈帶走,祈求來年養出更大的年豬。

阿朱嬸家殺了年豬這天,父親等幾個幫忙柯豬腳的自然有飯吃。阿毛爺更不用說,除了收取一點工錢,還會得到一條肉。隔壁鄰居會得到一、兩塊加熱凝固的豬血。而阿朱嬸似乎特別大方,她會在傍晚時分,端一小碗燒好的肉分給隔壁鄰居。自然得到鄰居的一聲真誠的:謝謝。

記憶中,我家的豬總是在接近年關時才殺。一來我家野草缸裏的食料還多,再說父親喜歡過年時吃新鮮的豬肉。因此我們總是非常眼饞,當別人家可以吃肉時,我們還要等,還要盼望。母親看着我們這個樣子,也很難過。母親想出了個辦法,就是去問先殺豬的人家借。阿朱嬸家最先殺,就跑去跟阿朱嬸商量,借個一根肋條。等吃完了以後,過個兩三天。另外一家殺了,又去借個一根肋條。由於冬至到過年,也還有一些時日。往往到了我家殺豬時,早已經欠了別的人家好多肋條了。而別的人家也似乎樂意借肉,那些殺豬早的人家,本來已經把肉醃了。到過年時就沒新鮮肉可以吃,這樣一來,也有新鮮肉了。

終於,熬到了年關。一般我家在農曆28那天殺豬,26日那天是不能殺的。據說那是六畜日,不光不能殺豬,就連雞鴨,牛羊都不能殺。如果在那天殺了,來年就養不順任何牲畜了。跟阿朱嬸一樣,我家殺豬時,母親也會燒些紙錢,呼喚幾聲,祈求來年六畜興旺。

最讓母親難過的是,豬殺好以後。隨着阿毛爺一刀一刀地分割,母親叫父親把先前借來的肉,依次地去還給人家。當全部還完以後,剩下已不多。這是母親最難過的時候,雖說都是自己家人先吃下去的。但畢竟看着自己辛苦一年養下來的豬,在這個時候只剩下不多的肉,心裏自然有些傷心。

母親,每年養豬。每一年總是跟父親商量,到最後年關才殺年豬。但總是忍不住看我們眼饞,會先去借肉。到自家殺時又會有些傷心,但每個年頭開心總是大於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