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樹下散文

又是一年秋天，老屋門前的那棵桂樹，已經愈發粗壯遒勁，枝幹上面那粗糙的紋路，像極了爺爺額上深深淺淺的皺紋。桂花開得滿樹，金黃的花朵喧囂了那樹，也染黃了我的記憶，使我想起了嵌入腦海的那人，只是那記憶中爺爺，卻早已隨着那一樹花香而去。

記憶中的秋天，爺爺搬張小木椅靠着樹幹，吧嗒着菸袋，眯着雙眼在樹下休息，我像只淘氣的小猴子直往爺爺身上爬一會兒擡擡腳，一會兒伸伸手。最後還是爺爺用大手一把將我抱在膝蓋上。我是那麼的輕，彷彿只要一用力就可以把我提上提下。我笑嘻嘻地搶過爺爺手裏的蒲扇，學着大人的樣子，有模有樣的扇起風來。每每這時，爺爺總是應和着我，口裏喊着舒服，舒服啊。樹下傳來爺孫歡快的笑聲。

夜晚上絲絲涼風颳過，小小的金色桂花掉了下來，簌簌地掉在頭上，我擡頭去望，一小朵兒桂花直接掉在了眼睛裏，出於本能我緊緊閉上了眼睛，口裏聲聲叫喊着。爺爺一邊安撫着我，一邊小心的掰開我的眼睛，呼的一口氣，眼睛就不疼了。爺爺關切的詢問着我，我則奶聲奶氣的問：“爺爺，這花爲什麼突然打我？我沒幹壞事啊！”爺爺一直哈哈的笑着，我不懂他在笑什麼，扭過頭去，嘟囔着嘴。爺爺笑着對我說：“乖乖，你沒錯，是花兒的錯，花兒是壞人，放心，爺爺會保護你的。你要爺爺保護麼？”孩童時的想法，總是簡單“不要！我是大人了，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還可以保護爺爺！”我扭過頭去，不知道那時爺爺是什麼表情，只是感覺到爺爺有力的大手摸了摸我的腦袋，輕輕喚了聲：“乖孫女”。

爺爺不時會教我念幾句三字經，口裏說着地道的方言，一本正經的教我朗讀背誦。我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只是傻乎乎的大聲跟着爺爺一字一句的讀着：“人之初 性本善，性相近 習相遠……”，小小年紀的我，心裏好奇的想着這些口耳相傳的奇妙語句一定有着神奇的魅力，能夠世代相傳。仔細想想，孩童時的思想啓蒙、現在對文學的熱愛，以及投身中文學業，或多或少和爺爺的教導有關吧。

坐久了，我就想着自己去玩。我扭了扭身子，想自己下去。爺爺摟緊了我，然後熟練地從口袋裏拿出準備好了的糖果，至今還記得那五顏六色的'糖果，彷彿顆顆都透着神奇。幫我打開包裝的爺爺像放小寵物一樣將我腳落下地，讓我自己跑遠。我扭過頭來，在爺爺粗糙的臉上輕吻一下，就跑遠了，耳邊迴盪着爺爺那憨厚淳樸的笑聲。

那次，我沒有跑很遠，就看到爺爺飛快的跑了過來。那是我記憶中爺爺跑得最快的一次了，他用有力的大手抱起我，然後我就到醫院了。我沒有哭，而我眼裏堅強慈祥，從未落淚的爺爺卻已經成淚人了，還說着一些我不太懂的話，我只是糊里糊塗的聽着。我用小手像大人一樣試着去給他擦眼淚，胖嘟嘟的小手在爺爺臉上抹了抹，淚水更多了。一向樂觀的爺爺比我更像個孩子，這多多少少令我有點不知所措。

開學的時候，我離開了爺爺家。聽爸媽說，是要去省城上小學。可爺爺固執的認爲是他的疏忽使我遭受了病難，留下了傷疤，以至於爸媽不放心他照顧我，要帶走我。

去省城那天，天氣出奇的好，太陽公公老早就鑽出來，伸了個懶腰，精神抖擻、得意洋洋的居高臨下，俯視着蒼茫大地上的世界萬物。我穿了一個薄外套，一身輕便，心情很好。爺爺看了看天，硬要我多穿一件衣服。我乖乖的穿上，俏皮的說：“爺爺，等我放假了，就馬上來看你！爺爺這才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發出“呵呵……”的笑聲，依舊是那麼慈祥和藹。

然而，那笑聲離我越來越遠。

就在那個丹桂飄香的季節，爺爺走了。我沒來得及去見他最後一面。只知道爺爺彌留之際，留下一句話：“看好了桂樹，丫頭回來還要……”。

流水般歲月一晃而過，我已和爺爺相別多年。我已從一個黃毛丫頭成爲一名天之驕子，不變的是：每每站在桂樹下，看到那一朵朵盛開的嬌小桂花，聞到那沁人心脾的陣陣花香，就能感受到爺爺飽含深情的滿滿關注，就像多年前的晚上那般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