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那一樹桂花香散文

那一樹桂花香散文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2.77W 次

第一次見到我的婆婆,是在二十六年前的正月初九。我的愛人(那時還是對象)派他的妹妹來家,說自己病了(實際上,只是重感冒),很重,很重,很想見我,我們便約了去他家的日期。當時心裏着急,可我不敢和娘說,便撒謊說是看我的小姑。我的家教很嚴,每次出門必須明確告訴娘去了哪裏,去做什麼,去多久。至於留宿在外,那是不容許的。倘若娘知道那時我是去看他而不是我的小姑,娘絕對不會同意的。爲着看他,我撒了謊。到了初九那天,我對娘說:“娘,你看人家來看我,我是不是也得看看她呢?”娘說:“該去,與人相處就是你有來我有往,不能成了一出氣。”娘說着就給我收拾要帶的東西,也就是娘蒸的饃饃、抓錢。我沒拿,不方便。

那一樹桂花香散文

我家和婆婆家相距近百里,在那個年代要去一趟可真真不容易。坐車到了縣城只是一半的路程,倒車再去可只能到半路上。我和虹到了一個叫三交的地方下車,問路,人家說沒有這個村子。怎麼會呀,明明記得就是這個村子這樣的路線,怎麼就沒有這個村子呢?我們慌了,天色已晚,回縣城根本不可能,兩個女孩兒在山交的岔路上就要哭了。這時虹想起一個遠房親戚,便去找了他。原來,那個地方不叫大良而是叫良村。在他的帶領下,我們終於到了我未來的婆婆家村子。天已經很黑,問了幾家,人家又說沒有這兩個人。那時,我不知公公婆婆的名字,他和妹妹在村子裏也不叫大名。從村子西邊一路找到東邊,打聽他和小姑的名字,人家居然不知道是誰家。再三解釋,甚至簡略回顧了他的哥哥姐姐的工作情況,姊妹幾個,終於,確定實有其人。我才知道,在村子裏,他叫小狗,我的婆婆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桂花。

一腳踏進這個家門,註定一生與這個家有牽扯不斷的聯繫。

我的婆婆家住的是一個土木結構的小二樓。一進院門,虹的親戚便大喊,是不是小狗家?小狗!小狗!在玻璃窗戶裏向外張望的小姑看到,扔下正納的鞋墊,以光的速度跑到院子裏迎接我們進去。

屋子裏很暗,還沒有開燈。我的婆婆坐在一個矮矮的小板凳上燒着火,火光映着婆婆的臉,第一印象精明、幹練,絕非一般的農村婦女。婆婆立馬起身招待我們,拿出珍藏的紅糖,給們幾個倒了滿滿的一碗水。紅糖水濃釅釅的,顏色深到看不到碗底。虹的親戚急着走了,我們留了下來。其實當時婆婆並不知道我們是看他的兒子,只以爲我們是她的女兒的同學。

婆婆款待了我們,拿出來家裏最好的食材,豬肉、豆腐一鍋就全燉上了。第一次知道什麼是竭心盡力待客,什麼是實誠。世間有一碗麪,竟越吃越多,這一碗麪,是婆婆盛給我的。

晚上,他回來了。原來,他怕我們找不到路就到縣城裏來接,可沒有想到我們已經來了。好在心有靈犀,他覺得我們兩個必定是冒冒失失地自己找來了,也返了回來。言語中,婆婆知道我們是來看他的兒子,當時婆婆訓斥了他,認爲不該編瞎話誆我們來看他,實際上,他的病也不是像他說的那樣重。這一晚,我知道我有個正直的婆婆,自己孩子錯了也不護短。

之後的日子,我逐漸瞭解了婆婆。

婆婆九歲喪母,與父親、哥哥相依爲命。可天有不測風雲,哥哥年紀輕輕也去世了。着急、驚嚇、傷心過度,婆婆的父親在婆婆十九歲的時候也離開了。

婆婆嫁到了張家,上面只有一個老公公。公公在外面當兵,從解放戰爭一路走到抗美援朝,掙來了滿滿一胸脯的軍功章,可忽視了妻兒老父,除了爲數不多的幾日探親假,一年到頭不在家。婆婆幾乎是獨立操持着這個家。孩子多,又得上地勞動,還得照顧孩子,一個人忙得就像旋轉的陀螺。

婆婆有五子三女,大哥沒有讀成書,二哥早早夭亡,其餘六個孩子都盡力供上學,都是高中、中專學歷,這在那個年代可不多啊。婆婆說,一個人不能沒有文化,只要孩子想念書,就得供他們。而讓我最服氣的是,婆婆白天要上地勞動,晚上還要去村裏或者公社開會。有時候,婆婆就拖着小姑去開會,在小姑的記憶裏,婆婆常帶着她走夜路,路上沒有路燈,有月亮還好,沒有月亮時是怎樣深一腳淺一腳走回家的,小姑說,想起來就害怕,路不好走,還要擔心突然串出來的狗。這驚恐,這不安,讓小姑現在都不願意去回憶她的童年。特別是婆婆懷着大姐二姐,雙胞胎,還是時時事事走在別人前面,別人擔糞她也擔糞,別人鋤地她也鋤地。她說,我是黨員呢,我要做的就要比別人多些。

等到我嫁到張家,婆婆已經老邁,身體大不如前。然而,我的婆婆還是盡力去照顧我。懷着女兒,我回到家裏,愛人不在,只有公婆陪伴。在這個村子裏,我還不習慣,沒有人說話,沒有可以去的地方,我就一個人在家裏發呆。婆婆帶我去她的老姐妹家,去嫁到村子裏的大姐和二姐家,或者帶我去路上轉悠,總說,懷着孩子一定要高興些,要不影響了孩子呢!每天早上,婆婆總是比我起得更早,早早地衝好雞蛋才叫我。其實,我哪裏睡得着呀!因爲孕吐的厲害,晚上不能吃飯,中午又不想吃,一天也就是早上可以吃點東西,婆婆就每天早早地起來做飯。家裏只有雞蛋最珍貴,婆婆就每天衝給我喝。我端着那一大茶缸子的雞蛋湯,坐在院子外面榆樹下的石頭上,想起嫂子生氣時對四哥說的:“天底下像你這樣的男人好找,像娘這樣的婆婆難找,不是因爲你我留下來,而是我不能丟下婆婆。”我就不知怎麼想落淚。天底下如我的婆婆,有好幾個兒媳而都能照顧到她們的情緒,都能想到她們的.想法,在兒子兒媳偶爾拌嘴的時候能先數說自己兒子安慰媳婦,這樣的婆婆真的不多。

婆婆有一句名言,她認爲一個人的親人無外乎:生我的,我生的,一母所生的。然而,婆婆在遇到兒子媳婦有矛盾時,總是會站在兒媳的角度去想,做媳婦的還有什麼話說呢。

婆婆訓孩子不是那種大吼大叫,而是在輕鬆的語言裏就叫你無地自容。我坐月子那一段時間,愛人喜歡上了打麻將,有一天大早上出門,中午也不回家,等到回到家已經是一點多了。婆婆說:“小狗哎,你去哪裏耍了,看把俺孩俄的,早知道你在哪裏,娘給你送點飯昂。”愛人羞愧難當,紅着臉一言不發。自此,再沒有這樣過。

孩子們都成家了,婆婆該安度晚年了,可不幸的事發生了。我的愛人得了一種罕見的疾病,我眼睜睜看着腫瘤在他的身體裏裂變,腫瘤切了一個卻因爲操作不規範種了一肚。一個健壯的開朗的人一下子變了。一次手術之後不到半年腫瘤復發,硬撐着過了一個年。二次手術徹底失敗,術後當時就可以摸到肚皮上沒有切乾淨的腫瘤。愛人醒來知道醫生切了一寸寬半尺長的肚皮卻留下來一顆瘤子,心裏是怎樣的絕望。婆婆從此常常哭。她的小兒子纔剛剛三十歲,她的孫女兒才三歲。儘管手術、化療,中藥、西藥齊上陣,還是沒有挽留住愛人的生命。爲了給她的小兒子治病,婆婆甚至去求佛,虔誠地一次次地祈禱。爲了讓她的兒子好起來,婆婆甚至相信了神婆給的符有特別的療效。然而,愛人終究是走了。也從那時候起,婆婆一看到我就會哭,一看到她的孫女兒也哭。白髮人送黑髮人,這是怎樣的哀痛!

世間的事就是這樣,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公公也病了,起先只是有點癡呆,甚至去了自己的兒子家也不知道,唯一念念不忘的是婆婆。有一次去了四哥家找婆婆,竟然問四哥:你看見俺老婆沒有。四哥知道,這老爹是實實在在糊塗了。婆婆知道了,心裏難過極了。唉!公公確實糊塗了。糊塗的公公很快查出有別的病,不久也離世了。

接下來,大哥也查出來腫瘤,沒多久也走了。

婆婆的淚水從此沒有斷過,小時候沒有好好享受母愛,老年時痛失愛子。婆婆哭啊哭,淚流成河。然而婆婆又是堅強的,晚年的婆婆學會了做鞋墊。每個孩子、孫子、外孫都至少有一雙她做的鞋墊。她做那種尼龍線納的一納就是一雙的鞋墊。鞋墊色彩絢爛,面兒上毛絨絨的,冬天墊在腳下特別舒服。婆婆做了一雙又一雙。她說,閒着難過,總得做點事情。

婆婆九十了,可真真正正地老了。和她說話,她總得側過耳朵來,等你說完,婆婆會說,你說什甚呀?直接省(x?ng)不下了。唉!老了,怎不死呢!可第二天婆婆依舊會早起。只要身體不是太難受,婆婆總會準備好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