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散文隨筆
從前，我家和鄰居僅有一段石頭牆相隔，大大小小的石頭，砌成高一米半左右的牆，算是兩家的“三八線”。牆邊長着柿子樹，香椿樹，丁香樹，下面堆着柴火和雜物。我家的香椿樹長出嫩葉了，但樹枝早就出牆，半個樹腦瓜都到那邊了，鄰居一伸手就可以摘；鄰居家的丁香樹開花了，我們一出門就能看到白色、紫色的丁香花開了滿樹，聞到濃郁的花香；柿子樹長了柿貨兒，卻在對方家裏，便互相爲對方摘；柿子熟了，兩家人拿着柿兜子，上樹的上樹，登梯子的登梯子，一邊摘柿子一邊嘮嗑，有時大小兜子換着用，有時幫對方摘，摘好了一起裝車賣。鄰居家牆根還有十幾根蘆葦，即使在冬天，蘆花也是風情萬種，輕柔潔白的蘆花伸向高高的天空，在寒風中輕搖慢擺。
因爲牆矮，人站在院裏還露着上半身，從牆頭看過去，對面的風光一覽無餘。雞飛狗跳牛吃草，嘮嗑吵架發牢騷，打罵孩子，甚至屋裏說話都聽得清清楚楚。農閒時節，兩家人一邊做着飯，抱柴禾燒火，就能聊天，問對方做了什麼飯，怎麼個做法，有時坐在門檻或小板凳上，邊擇韭菜邊嘮家長裏短，老人小孩，兒子兒媳，閨女姑爺，村裏村外，悲歡離合，婚喪嫁娶，電視裏的各種新聞，可說無所不包。期間也不住的大笑、嘆息、憤怒、不屑……有時乾脆從牆頭上翻過來說話。做了新鮮的飯菜也隔着牆就遞過來，讓對方嚐嚐鮮。有時把新摘來的豆角分着吃，家裏桑粒兒（桑葚）熟了也端過一小盆兒。趕上回家時門鎖上了，直接從牆頭就可以過來。有時來了客人，門鎖着，也可以去鄰居家歇息甚至用飯，直到家人回來。
總之，兩家的喜怒哀樂是連在一起的，鄰里和睦相處使得歡樂加倍，憂慮減半。
小時候經常看到玉米秸稈圍成的牆。先是刨一條小溝，把玉米秸稈並排着插進去，用土埋上，然後用兩根細長棍子把秸稈夾在中間，橫着綁在一起，從而把秸稈從上面固定住，一道牆便誕生了。這是我所知道的最簡易的牆，我們這裏叫“寨子”，圍的過程叫“夾寨子”。寨子做牆可謂經濟實惠，有的人家還就地取材，在下面種豆角，每到夏天，寨子上就會爬滿豆角秧。有的還會長滿牽牛花，綠葉襯托下，粉的、紫的、白的、藍的小花，或成串，或打單，或仨一羣倆一夥，讓原本枯燥的寨子生機盎然，清新宜人。寨子的不足之處是不結實，一年半載，經過風吹雨淋，玉米秸稈根部會腐爛，進而逐漸傾斜，直至倒塌。
土坯牆在堅固耐用上就好的多。我現在住的房子四周是石頭的，隔斷就是土坯牆。土坯牆比較厚，釘釘子很容易，不像磚牆，得找磚縫，或者水泥釘才能進去。這些土質的坯，和堅硬的石頭一起，支撐了這座五十多年的房子。據說，老嬸家蓋房時，因爲木匠沒算計好，檁子短了十來釐米，無奈之下，師傅們把土坯牆隔斷壘出了個弧度，以把檁子放上去。開始家人很不舒服，覺得不牢靠，沒想到，幾十年過去，房子依舊，土坯牆依舊。
壘坯牆得先脫坯，脫坯得先和泥。
一般是夏天，人們在大坑裏挖個小坑，挖坑的土放上水，摻上麥餘或者麥秸，然後高挽褲腿，光着腳反覆踩，再用鐵杴把泥從一堆鋤到另一堆。脫坯時，用鐵杴把泥“切”下一塊（不然泥太粘稠，不好鋤起來）鋤到坯模子裏。旁邊還有個小水坑，鋤泥前把鐵杴涮一涮，泥就不會粘在鐵杴上。坯模子長方形，應該有兩塊磚那麼厚，四塊磚平放那麼大。坯模子裏的泥用抹子抹平，泥凝固了就把坯模子拿起來，再脫另一塊。接下來要晾曬。過些日子，看朝陽的一面曬乾了，再一塊塊翻過來，曬另一面，然後還得戳起來放幾天。全部曬乾後，把結結實實的土坯垛起來，用塑料蓋上，再壓上玉米秸，留着搭炕或者壘牆用。
土坯牆壘起來後，外面再抹上一層泥皮，上面苫上麥草，也有的做成三角狀，瓦蓋在上面。天長日久，土坯牆歷經風雨，泥皮脫落，露出一道道坯縫，苔蘚在上面斑駁地綠着，裏面藏着蜘蛛、蝸牛、壁虎、蜈蚣等好多小生命。牆頭或坯縫隙還會長出青草。
石頭牆更堅固，主要原料是石頭，山上就有。不過，石頭拉回來後，大大小小，形形色色，長的、方的、三角形、菱形、不規則形狀的……要把它們擺佈好，形成一面牆，還真得有點智慧、耐心和力氣。爲了避免會把牆壘歪，要在兩面各拉上一道線。最底下一層要壘在地面以下，用大塊的比較整齊的石頭，這樣根基穩固。壘的時候，要把一地的石頭一塊塊端詳過來，看把哪塊放上去更合適，哪塊和哪塊搭配能夠互補，石頭和石頭之間的`縫隙如何用碎石塊填充，讓這些石頭各得其所，各司其職，好像元帥派兵。
家裏的石頭牆一般不太高，而且往往連着豬圈，大人在院牆上鉤香椿，我們可以爬上去捋榆錢、折槐花、摘桑粒兒，如果牆高，就先上矮一些的豬圈牆，再上院牆，下來的時候，如果大樹離牆不遠，就可以直接順着大樹溜下來。
後來磚牆越來越普遍，因爲模子燒製出來的磚整齊劃一，壘起來省事。家家的牆壘得越來越高，高得需仰起脖子看，有的還鑲上瓷磚，看上去很漂亮。人們用高高的冰冷的牆把彼此隔開，把自己的小世界圈起來，包裹得嚴嚴實實，神神祕祕，再想看到對面風景要走出院子，使勁拍打嚴嚴實實的鐵門，大聲呼喚對方的名字。
前不久，鄰居家也拆掉石頭牆，壘起了高高的磚牆。如今再向鄰家看，沒有熟悉的風景，沒有淳樸的笑臉，只有一堵高高的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