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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間土竈》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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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竈,蹲在瓦屋一角,寬大、厚實、純樸、溫暖,一如我年邁的老母,總在不經意間,捂熱我的胸口,撬動我的記憶

《鄉間土竈》散文

土竈和土炕一樣,忠誠,古老,屈居於偏房角落,灰頭土臉地臥在那裏,土裏土氣,憨態可掬,像極了我至親至愛的父老鄉親。一日三餐,主婦們總是圍着它轉,想着法兒準備全家的吃喝,把曾經苦焦的日子煎炸烹飪得有滋有味。

在鄉下,盤砌土竈是一件大事,和村裏過紅黑白喜事一樣重要。要知道,全家七八口人的嘴都栓在土竈上,每個人的飯食都要從土竈端上桌呢。盤砌土竈前,日子再不景氣的人家,都要在大門口響上一掛鞭炮,再在堂屋支了桌子,擺上水果點心之類的貢品,祭拜竈神,家庭主婦跪在地上,口中唸唸有詞,大意是求竈神保佑全家有吃有喝,平平安安。炮響了神擺了,只聽得男主人一聲吆喝:“起

竈囉!”請來的泥水匠纔開始動工修建。

盤砌土竈的土,是專門從屋後的山崗上挖取的死板土,黏性強,立身好,盤出的竈臺光滑結實。也有人家用白灰搪面,或是用瓷磚砌面的,自然就多了一些花費。土竈一般有兩個竈膛,也有三個竈膛的,最邊上的最小,用作燒水;最裏邊的是大鍋,或筒子鍋,平時很少用,逢年過節蒸饃做豆腐時才用;中間的適中,是使用頻率最高的一個,平時一家人吃飯都用它來做,所以,中間的爐條和鐵鍋也最不經用,通常不到一年就得換一次新的。

土竈是個演出場,出場的永遠是母親。別看是獨角戲,母親卻演得極爲認真,即便是道具缺東少西,母親也總能變着花樣,把每場戲演藝得近乎完美。每天雞叫頭遍,屋外還是黑漆漆一片,母親就窸窸窣窣、躡手躡腳地穿衣下炕,在竈臺前劈柴生火,火苗燃起,映紅了母親的臉膛,也照亮了半個屋子,炊煙也就嫋嫋地升起來了。除了做一家人的飯菜,母親還要煮拌豬食,準備雞呀,貓呀,狗呀的吃食,一邊還要打掃屋子,擦洗桌櫃和瓢盆碗盞。圈舍裏的豬,早已聽到了母親忙碌的響動,“哼哼”的叫聲就更歡更響,在圈裏轉着圈,拱着豬槽,專等母親提了吃食來。籠舍裏的雞,也不甘寂寞,吵着鬧着,伸了脖子“咯咯”叫着。母親聽了,全然不去理會,因爲時間沒到呢,到時間了,自然就會去伺候它們的!等這些忙得差不多了,天邊露出了魚肚白,我們就在飯香中被母親叫醒,接着,一家家的大門都打開了,寂靜了一夜的山村,頓時沸騰熱鬧起來。

我家的土竈呈半弧形,有三個竈膛,每個竈膛都連着風箱。風箱是父親砍了門前自留地旁的泡桐做的,輕便又隔潮。做飯時,母親坐在竈前,一手往竈膛裏添柴禾,一手拉風箱,那“撲嗒,撲嗒”單調的.聲響,在我聽來,卻是天籟之音

——那是風箱在歌唱呢!在風箱一高一聲低一聲的歌唱中,飯香就瀰漫了整個屋舍,怎能不讓人心動呢?有時,母親在竈臺上忙碌,我就學着她的樣子,坐在竈下的木墩上添柴拉風箱。隨着風杆的推進拉出,竈膛裏的柴禾噼噼啪啪燃燒着,火苗忽明忽暗,忽高忽低,像綻放在山坡上的花,“舔”着鍋底,也映得我心裏暖烘烘的。

用土竈做飯,看似簡單,實則大有講究。最關鍵的是把握火候,把握火候的關鍵在於燒竈。煎炸煮炒都要以食材類,食材不同,添柴的緩急多少都有所區別。倘若柴禾添得太少,火勢不旺,做的飯菜就欠了味,甚至燒着燒着火就滅了;添得太多,既浪費柴禾,還容易把飯菜燒焦。不光是食材,所做飯食不同,選用柴禾的軟硬也要有所區別。如果是蒸饃,就要選取硬柴,這樣,熱氣能充分升騰,蒸出的饃饃渾圓脹滿,吃起來香味撲鼻,口舌生津。如果是烙饃,就要選取軟柴,在鄉下,一般用麥秸稈、豆杆等,這樣做的目的,是能隨時控制火候,不至於把饃烙焦。同樣是饃饃,一蒸一烙,卻是大相徑庭。有些菜,譬如豆角北瓜燉洋芋,就必須用不大不小的火,慢慢燉,不能急,還要一邊燉,一邊稍稍加水,這樣做出的燴菜,香味說濃不濃,說淡不淡,常使人想到優雅的淡妝女子。再譬如煎豆腐,水燒煎,調料下鍋,一旦豆腐加入,就成了慢工出細活的營生。需要的是定力和耐心,容不得半點急促。只有慢煎,調料的味道才能充分被豆腐吸收,做出的煎豆腐纔會名副其實。所有這些,都要憑經驗。我小時候也常常幫母親燒火做飯,手忙腳亂是家常便飯,往往是,一頓飯做下來,不是被煙火薰嗆得淚流滿面,就是被菸灰抹得亂七八糟。每當這個時候,母親就笑我:“飯還沒吃到嘴,卻變成了小花貓!”

最讓人嚮往的是,到了夏末秋初,田裏的土豆挖了,鮮嫩的包穀搬了,都可以埋進土竈紅紅的灰裏去燒去烤,常常是,一頓飯做熟了,埋在紅灰裏的土豆也熟了,烤在竈邊的包穀棒子焦黃焦黃,吃在嘴裏那個香啊,夜裏做夢也在笑。

童年的時光,雖然清苦,但有了土竈的陪伴,日子變得不再艱難,村莊也似乎從踏實中走了過來。無數個黃昏,每當我們一羣屁孩瘋夠了玩累了,肚子“咕咕”泛響的時候,炊煙總能及時飄飄飄嫋嫋地從農舍升起。這個時候,我們知道,母親又站在土竈前,在忙碌地爲我們準備晚飯了,或許是香噴噴的拌湯,或許是筋道道的麪餅,抑或是寬展展的手工面。無論是何等飯食,都吸引着我們向家的方向而去,心中便生髮出絲絲的暖。

如今,土竈已逐漸被煤氣和電所替代,土竈的身影也漸行漸遠,即便是有,也是經過改造後的土竈,我們也離鄉村越來越遠了。但無論世事怎樣變換,我們走得有多遠,鄉村永遠是我們的根,土竈是我們心中難以割捨的圖騰,像早上八九點中的太陽,照亮鄉村,溫暖我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