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有故知散文

第一天上班，到單位，剛一落座，手機就響了起來。掐着點來電，除了她，不會是別人。

她會心一笑，抓起了話筒。

小王啊！儂好。

一聽那不地道的寧波普通話，已邁入中年的小王就從心裏泛出了笑。

交關好。曹醫生好。隨了那慢悠悠的聲線，小王也自然地甩出一句寧波話。

快過年了。額窩有個事嘛，知會儂一聲。曹醫生頓了一頓，爽朗的聲調又傳了過來：壞毛病（特指癌症）找上門了。我的退休日子，可算遇上了一個荷槍實彈的“敵人”。

啊！小王的頭猛地遭了一棍，她只來得及發出一個驚歎，話頭又被搶走了。

別擔心，額窩吃得香，睡得好！那不妨礙儂了，一過完年我就去病檢，該手術就手術，該化療就化療，我肯定會按部就班地去完成。

嘟嘟嘟的尾音，留給小王一個冷酷的事實，還有滿腦子爲什麼。

曹醫生的退休生活中，遍佈都是“敵人”。照料外孫，侍奉公公，護理患上老年癡又骨折臥牀的老媽媽，照顧老公，忙得是團團打轉。而今，她又查出了“癌”，竟還能從容笑對？身爲醫生，她又何嘗不知，一旦與腫瘤沾上邊，家庭生活也必將失衡。

小王感覺自己的心，被血淋淋地挖去了一塊。她越想越心疼，越心疼越想。

疼惜伴生，忘年交的情誼，或許，就是這樣的。

從初遇起，曹醫生，就註定了是小王的忘年交。

當左顧右盼的小王雙腳剛一邁進新單位大門，她就覺察到，有一雙親善的眼睛注視着她。

搜索，定位，目遇。一位胖胖的笑盈盈的白大褂，站在綜合大樓臺階上，靜靜地微笑着。小王迎了上去。

額窩姓曹。儂，就是黃……HuangJing？一個王字，在白大褂的口裏跑了一圈，出口時還是變成了huang音。她眨了眨眼，有些難爲情地露齒一笑。

曹醫生，謝謝，我姓王，小王。向來方言過敏的小王，忍不住還是衝口而出。

黃，王，小王。以後，阿拉就是同事了。曹醫生一字一頓，努力地糾正了發音，一說完，就笑開了。

老了，舌頭打捲了。我得學學普通話，要不沒法和你這個川妹子“閒話”。

去菜場，上超市，聯繫幼兒園，大凡小事，遭遇最多的就是寧波話，小王早已是一個頭兩個大。寧波人說話像機關槍掃射，噼裏啪啦，耳朵受點苦也就罷了。她聽說，最惱人的事是，他或她，前一秒，跟你說着話，後一秒，扭頭就跟本地人嘮上了，幹晾着你。她初來乍到的`欣喜，一下子就被失落替代了。夢裏夢外，都是遠在川內的親人。

不曾想，報到第一天，同事不單笑迎她，還嘗試着改變自己。她想起一週來判然有別的遭遇，鼻子發酸，心裏一熱。她感覺自己有了主心骨，人鬆快起來，笑也自然起來。她跟在曹醫生身後，有底氣地進了診室。

曹醫生，謝謝你。

冒刻氣。阿拉是同事。以後，用得着的地方，儘管開口。來，先試試工作服。

一套白大褂，一接一送間，兩人相視而笑。一對年紀相差兩打的同事，一同上班，一道去菜場，一起去商城，就這樣開始了生命的交集。

選蔬菜，挑海鮮，逛商城，小王熟悉了寧波，遊遍了寧波的景點。

兒子的擇校、叛逆期的疏導與教育等問題，小王也沒少得到曹醫生的指點迷津。

培訓，評職，出國進修，一次次轉折與機遇，小王都深陷期盼與焦慮的糾結之中，很多時候，若沒有曹醫生的相助與鼓勵，縱是她多麼勤勉，單憑她個人的心力，也難以在艱難的苦搏中奮起並獲得更大的成功。

生活平平順順，事業穩步上升，與曹醫生一樣，小王一家三口的小日子也過得有滋有味了。

象山海鮮，深山新筍，慈溪楊梅，奉化芋艿，邱隘鹹菜……民間特產，曹醫生家有的，小王家也樣樣全。得知購房差錢，曹醫生二話不說，就送了過來，還一再申明，沒有歸還時限，利息也分文不收，否則朋友沒得做。有了積蓄的小王悄悄地加上利息歸還之日，曹醫生決絕地抽出利息，還附贈了知名書畫家的老父親字畫。育兒觀，夫妻之道，爲人處世，曹醫生均以過來人的經驗，實時點撥，熱心幫扶。

而當她唯一的愛女出嫁時，她邀請小王等好友赴宴，卻拒不收賀禮。她坦言說，她念的就是一份情，圖的就是一份暖，與金錢不搭界。

交流時，她們在普通話與寧波話之間自由切換，樂在其中。五十開外的曹醫生，練出了一口頗爲連貫的普通話。石骨鐵硬的寧波話，小王也能聽個八九不離十了。她們的情誼與日俱增，小王一家人也融入了寧波。

笑語相伴的日子，一晃就是十來年。

曹醫生退休了。本該頤養天年的她，成天在三個家之間來回奔波，卻樂此不疲。外孫貼她，公公念她，婆婆疼她，老公依賴她，被親人需要，累並快樂着，這就是她引以爲傲的存在感。

小王幾易工作，兒子就讀高中，寄住於學校附近。於是，兩家就極少聚在一起了。

不過，電話聯絡，QQ抒情，微信語聊，兩人情誼如初，小王心裏改口，尊稱曹醫生爲曹嬤嬤了。

傾心的關愛，一無所求的給予，之於小王和她的家人，是它鄉遇故知的美好收穫。她總以爲，有的是時間和機會去報答這份深恩。

可，哪曾想到，曹醫生病了，且病得如此嚴重。一輩子與人爲善、骨氣奇高的她，沒享受過一天清閒，剩下的日子，還得與病魔纏鬥？

一連幾天，小王幹什麼都提不起精氣神。除了默禱，她就盯着手機發呆。

吉人天相，病理報告還沒出來呢。一臉擔憂的同事，輕柔地勸道小王。

小王輕挪到窗前，飄忽的目光由天而降，落回花壇，於綠意蔥綠中，觸到了一蓬舒展的綠葉，四片葉掌間隱含着一粒粒花骨朵，她心裏涌起一種莫名地感動。

鈴鈴鈴……鈴聲大作。她抓起了手機。

拿歐好。小王啊！一串爽朗的笑穿越時空，直衝小王而來。她的耳廓也跟着心一起，顫動起來。

曹醫生，結果咋樣啊？

不妨事，是癌前病變。

交關好！阿拉，明兒陪儂去醫院。

交關好！

一對一答中，普通話裏照樣是夾雜着寧波話，卻流淌着情誼的溫度。

小王淚已盈眶。她驀然覺得，四葉鈴蘭，就是她的曹嬤嬤。她以陽光的心態愛人，擁抱生活，詮釋着“樂觀、幸福和吉祥”的生命花語，香氛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