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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土路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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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能見到黃土路了,現在也只有偏僻的鄉間才能尋得到。稀少了的東西,讓人不免又懷念起來,如果說水泥路與柏油路代表着現代,時光的蒼涼與厚重就只能在黃土路上才能找得到。

黃土路的散文

蘇北鄉村裏的路,曾經全是縱橫交錯的黃土路,一條條黃土路把田地分成了大小不一的條塊,日出而作,日暮而息,迎來朝陽,送走晚霞,千百年來代代人就在這黃土路上行走着,或緩或急。

久旱不雨的晴好日子裏,路邊的野草捲起枯乾的葉子,耷拉着腦袋,怎麼也抖不淨身上的那層黃土。老牛拉着吱吱響的木輪車子,木輪子重重地碾壓在黃土路上,吱吱的響聲穿到了雲宵裏,穿到了無邊的曠野中,穿進了人的心裏,像是在天地間奏鳴着舒緩而古老的歌謠。

老牛,大馬,毛驢和行人,把黃土路上的土踏成了細細的粉末,厚厚的黃土覆蓋在路上,行走在上面,衣服和鞋子上很快就掛上了一層黃土。這時最怕逆風行走了,遠處的風捲起黃土,黃土打着旋兒鑽到人的眼裏和鼻孔裏,張開嘴吐出來的是泥水。晚上回到家後,脫下鞋子,鞋子里扣出來的全是臭臭的泥巴。

常有年輕人縱馬飛馳在黃土路上,馬蹄踏起瀰漫的黃土,一團濃重的黃雲隨在馬後滾動着,那馬像是從霧中跑來,騎在馬上的年輕人也憑添了幾分英武的江湖氣,像是古代的俠士一樣。

小時候,我是沒有馬騎的,村裏通往學校的黃土路,去是三裏,回來仍是三裏,我曾在上面行走過我的小學時代,我能清楚地記清路上哪兒好走,哪段有凹坑。

秋季的濃霧多,有天早上,夜色和濃霧夾雜在一起,匆匆地吃了點早飯,我就向學校趕去,行走在霧中,四周像暗牆一樣圍堵着,平時熟悉的路況也辨不清了,摸索了好長時間也沒有見到一個熟人,平時熱熱鬧鬧的路上,怎麼看不見一個人影,人都跑到哪兒去了,心裏不免有些害怕起來,還好,遠處傳來了雞鳴,在寂靜的清晨裏聽起來是那麼清晰,聽到了雞鳴又讓我放下了心來。

在鄉間流傳的故事裏,雞鳴時陽氣上升,邪物就要避開了。本村曾有個做餅的人,每天要早早的起來,用籃子裝好餅拿到周圍的集市上去換錢,曾有一次,他出發的很早,走在熟悉的路上,感覺眼前突然一亮,正走的路變寬了起來,路面又平又亮的,與平時走過的不一樣,他也沒有去多想,心裏就想着快些穿過這段路,找到熟悉的地方,那路走起來卻像是沒完沒了似的,一直沒有盡頭,最後直聽到了雞叫,頭腦才恍然變得冷清過來,藉着逐漸變亮的天光,才發現自己一直圍着一座墳墓在轉着,墓的周圍已被他踩出了一條明晃晃的路。

自從聽過這人的故事後,我也就知道了,夜路里雞叫能給人壯膽,雞叫了也就什麼都不怕了。前面隱隱像是個人影,我快步追上去,那團黑影也加快了速度,像是竭力想甩開我的樣子,快走到學校所在的那個村口時,天色又亮了一些,終於可以看清了幾米外的空間,果然有一個人影,踏在路上的.腳步傳過來很清晰的聲音,我靠上去一看,哈,原來是本村的一位表叔。“你這孩子,走路也不發出一點響聲,嚇得我害怕了一路。”表叔嘴裏埋怨着,卻還是親熱地拉起了我的小手。他不知道,我那時正崇拜着電影裏的英雄,學着那些戰鬥英雄們,走路時不發出響聲這也是門功夫,沒想到,這到把自己的表叔給嚇着了。

有一段時間,路旁獸醫站的窗口常擺放着一隻玻璃罐子,裏面泡了只白色的小豬,好多小孩子放學後就擠到窗前觀看,那隻小豬蜷縮着腦袋,看不清臉部,許多人就說是大象,對於豬能不能生出大象的事,大家在一起爭論了許久,但又不能親手掰開豬的腦袋去看,結果就是誰也沒法說服誰。

那些大馬和驢子時常生病,看似很強壯的動物,吃東西卻很嬌氣,稍不注意便會吃壞了腸胃,站長是位白胖的中年人,他的技術最好,常挽起袖子,把自己的手臂洗乾淨了,然後把手伸到大馬的肚子裏掏出裏面堵塞着的東西,有時也會用長長的軟管子給大馬灌腸,站長是個很認真的人,牲畜的髒臭時常濺了他一身,對此他也是毫不在乎。

儘管站長很盡力,還是有牲畜最後會救不好,死掉的牲畜就很便宜地處理給二排的爹,二排不是部隊裏的那種二排,二排的年歲和我差不多大,是我的一位朋友,他爹希望他能像軍人一樣硬朗,便給他取名叫二排,二排也沒負了他這個名頭,力氣確實很大。

二排的爹王老頭個子不高,人卻很精明,選在了兩條黃土路的交叉路口,做起了熱鍋肉生意。死去的馬好多是脹肚死掉的,死後的肚子仍是圓鼓鼓的,沒有什麼複雜的傳染病,扔掉了讓人感到可惜,因此,這並不妨礙鄉里人去食用。

王老頭的刀子很快,從馬脖子下的腹部着手,哧拉一聲就劃開了馬皮,然後鋪開皮子,就在皮上分解好馬肉,分類清洗好,放在大鍋中慢慢地燉起來,煮熟肉後,仍用小火煨着,不管客人何時到來總能吃到熱鍋肉。

肉的香味不時飄到黃土路上,一盤薑絲脆藕,一盤水煮花生和熱鍋肉,常引來許多路人聚在那裏,坐在靠近路邊的石臺旁,嘴裏大聲地吆喝着吃飯喝酒。

有個黑瘦的皮匠是那兒的常客,皮匠掙了錢,路過那裏時便要喝酒,幾杯酒過後,皮匠的臉紅了起來,便說道這黃土路在過去是官路,能通到京城的,不少赴京趕考的舉子,曾走過這裏。周圍聽的人不服氣,便笑話皮匠喝多了瞎胡吹。皮匠脖子下的青筋突出來,梗着脖子,磕磕絆絆地反駁道:知道北面的白馬寺嗎,唐朝的薛仁貴徵東,就曾住在白馬寺裏,不信你去問廟裏的和尚,廟裏的石碑也記着這事,薛仁貴都走過的路,能不是官路嗎?

雨天時,車轍印裏存滿了水,長時間不幹,車輪碾上去,污水就被趕到了一旁,連同水面上的蚊蟲也飛了起來,車輪過後,污水忽啦一下又重返回坑裏,這樣的路也能算是官路?這條路上也走過意氣風發的舉子,走過四處奔泊的商人,也走過千里奔親的多情女子嗎?

王老頭常想讓我和二排一塊去吃肉,我卻很少去吃,多數是拒絕的,因爲父親不讓我們無緣無故欠了人家的情,另外,二排媽的身體也不好,全家人要靠着這肉鋪攤子過日子。

由於黃土路走上去實在不便,後來就修成了沙子路。修路時,全鄉的勞力都來了,先從路兩旁挖溝取土,擡高路基,路旁的好多無主的古墓被挖了出來,挖開古墓時,大家便圍上去哄搶東西,大多是些窮人的墓,裏面也沒有值錢的文物古懂之類,結果能搶到幾枚陪葬的銅錢就會讓人高興上半天,過後,有爛掉的棺材板扔在溝裏,很醒目地就可看到,我們經過那裏時不敢久留,很快就從旁邊竄了過去。自此黃土路的時代也就結束了。

我離開家鄉後不久,沙路又換成了水泥路。那座獸醫站,死掉的大馬,王老頭的熱鍋肉鋪,連同那黑瘦的皮匠,就一同留在我的內心裏發酵着。平淡的歲月,淳樸的人生,這或許正是我們內心裏那條的黃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