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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着套子的母親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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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這樣的日子,母親於我越是諱莫如深的話題。平常的日子想念母親,大多是和母親在一起時的幸福時光,感覺空氣都是甜的,暖的。而這樣的日子,在需要母親接受祝福和表達的日子裏,母親作爲客體已是遍尋不着,這境地於我是尷尬,也是疼痛。其實我也深知這是一種逃避。一如母親剛剛過世時,我不願出門,也不肯與人過多交談,生怕誰人提起母親。我不想在一問一答裏讓自己或別人來確認母親離開的事實。

裹着套子的母親的散文

然而這樣的日子,只要你感官正常,“母親”或“母親節”終是你無法逃脫的包圍,說與不說,心裏這一整日除了母親還是母親。

母親生於1949年正月。1949年,新中國成立的大喜年,全國各地已經逐步解放。而母親,跟隨着一窮二白的新中國同步成長的母親,經歷了中國從貧窮走向富強的過程,也走完了自己辛勞的一生。她放開手腳勞作,敞開心扉愛人,可是她從來沒有把自己打開,讓自己的身心舒展。母親就像套子裏的人,把一己的慾望和悲喜藏得很深。

母親不止一次和我們說起小時候捱餓的事,說她領着二姨在大冬天的莊稼地裏,天天扒開雪和枯草去撿豆子,然後再把數得過來的豆子放到火盆上去烤,等烤熟了就分給妹妹們吃。豆子吃沒了,小一些的姨就會哭鬧,母親就哄她們說,生產隊馬上就開飯了,然後就帶着她們趴到窗臺上,伸長脖子等着開飯時生產隊敲起那迷人的鐘聲。母親說,那些年她從來沒有敞開肚皮吃過一頓飽飯。

母親在姥姥家是老大,沒上過幾天學,照顧弟弟妹妹,幫助姥姥姥爺分擔責任,母親義不容辭。十幾歲母親就上工幹活了,憑藉聰慧能幹,十七八歲就當上了村裏的婦女隊長。母親心靈手巧,裁衣剪紙,縫補刺繡樣樣精通;無論隊上,還是大門小戶的人家有了事情都少不了母親。母親說,那是她一生最快樂的時光。

母親十九歲就嫁到我們家,比父親小五歲。母親長得漂亮,當時說媒的人很多。可是後來母親選擇了父親,不光是因爲父親英俊,最主要的是父親有文化,儘管父親當時民辦教師的職業並不被很多人待見,儘管奶奶家也很窮,況且兩家又離得很遠。

剛結婚的兩年,父母親是和奶奶家一同生活的。奶奶家那時四叔,五叔,六叔,老叔,還有四姑都沒有結婚,甚至六叔,老叔和四姑還在上學,一家子加上父母親就是九口人。母親每天除了一日三餐外,就是做衣做鞋給叔叔們,整日整夜地忙,連睡個成宿覺都很奢侈。母親說,那時懷了姐姐,老是犯困,做針線活每天都會扎到手指,還說站着剁豬菜都能睡着,一睡着就夢見姥姥,夢見回家。

我記得我四五歲的時候,我和姐姐在房後玩兒,遠遠看見村上的一羣孩子簇擁一個陌生的外鄉人,到得跟前那些孩子就說那人是找我們家的,我也聽見那人說着父親的名字。我就飛着跑回家,告訴母親說:來了一個歲數大的人,光頭,頭上還長了個很大的包,還指名找咱家。我一邊說一邊在頭上比劃那人頭上那個包的位置,我就聽見母親說,那是你二姥爺,說着就奔了出去,那回,我第一次見到母親哭了。

母親一直辛苦,從不抱怨。即使後來從奶奶家分出來了,母親依然給姑姑叔叔們做衣做鞋穿,幫着奶奶分擔着活計。我六歲時,姥爺去世了,姥姥一個人帶着六個孩子,可以想象生活有多艱辛,母親就和父親商量,把年長一點的三姨和四姨接了來家住(那時二姨已經結婚),一則減輕姥姥家糧食的缺口,二則三姨四姨可以做點零工掙點錢貼補姥姥家的家用。可三姨四姨這一住就是好幾年,直到她們相繼從我們家嫁出去。我們家六口人,加上三姨四姨,那幾年我們家就成了八口人,母親日裏夜裏地忙,單鞋,棉鞋,單衣,棉衣,一年一年,被季節追趕者,忙碌着。

那時家裏窮,雞蛋就成了好東西。每天早上母親都用兩個雞蛋,一匙白糖,一匙豬油用滾開水給父親衝雞蛋水喝,母親說父親辛苦,要補身體的;母親也經常給我們做炒蛋裝進飯盒裏,說我們長身體也需要營養。那時我就沒見過母親吃過雞蛋,只記得孵小雞時檢出來的寡蛋,母親會燒熟了自己吃,因爲這些東西小孩子是不可以吃的。

我上高中的時候,姐姐和兩個妹妹相繼進了城,我一個人在家獨自霸佔着房間和父母的寵愛。母親那時總是做我愛吃的食物,擀麪條,包餃子,死麪花捲,燉菜裏總不忘給我放幾塊肥肉,比麻將還要大還要厚的帶着皮的肥肉方子,經過煮燉,面面的,油油的,好吃極了。母親喜歡吃什麼,那時我不知道,也沒有想過我應該知道,我只知道我在母親的.周全和寵愛裏,我揮霍得過了頭。早上貪睡起來遲了,我會不吃飯就去上學,我忘不了母親看我時無奈又心疼的眼神;春夏時天長日暖,放學了我從來不按點兒回家,我會留在班級和住校生一同寫作業,寫到黃昏的時候都有,每天回家,我都看見母親在門前的路上徘徊張望着。如今有了孩子,我才深切懂得來自母親的這一份牽掛有多無助多煎熬。每每想到這些,我都特別恨我自己,我都覺得我罪不可恕,當時,如果母親肯罵我,責備我,我想我心裏也許會安慰一些,可她就從來沒有過。

從我記事起母親身體就不好,但是她從來沒有終止過勞碌。我們大了,日子一天天好起來,母親又填了新病:類風溼,哮喘,直到1996年又得了直腸癌,直腸癌肝轉移,好日子來了,母親卻倒下去了。

母親病重的時候,她依然每一天惦記着我們。怕新婚的小妹在婆家受氣,勸倔強的我和婆家人處理好關係,只要三妹一回去她就擔心三妹照顧不好孩子,又爲當時婚後一年沒懷孕的姐姐着急。當然,母親最惦記的還是父親,她說她走後讓我們給父親找個伴兒,最好是沒兒沒女的。母親還曾私下裏把父親託付給我。母親說,父親這輩子不容易,到了父親生活不能自理時,一定要我好好照顧父親。母親說我心思細密,能懂得父親的喜好,不至於父親受了委屈。

母親的每一天心裏都是別人,我就從來沒聽過她喜歡什麼,她想要什麼想做什麼,她高興着我們的高興,她悲傷着我們的悲傷。她是那樣地沒有個性,沒有自我,她就像生活在套子裏的人,把她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而她的愛與無私卻是穿過套子長出來的藤蔓,綿延不斷地爬向她愛的人。

母親把她一生所有的愛都給了我們,這份愛厚重又綿長,有了這份愛,無論人生到了什麼境地,我們都不敢輕言貧窮。

母親節,感恩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