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座父親樓散文

走上工作崗位的第一天，到人事部報到的時候，就被包圍在一羣老同志中間。我侷促的看着這些陌生的面孔，而他們卻好像是看見了一位多年不見的故友，噓寒問暖。人羣中就有人說：“這丫頭，就像她老子。”又有人拉着我的手說：“姑娘，你知道嗎？這座樓還是你老子負責施工的呢！”我笑笑說：“知道。”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睹物思人，這是母親心中永遠的痛啊！

小時候，父母兩地分居。費盡周折，爸爸才從遙遠的四川調回來。那時候，正趕上縣郵電局改止擴建，要建一座辦公大樓。爸爸是那個時代少有的大學生，而且爲人和氣，做事認真，於是，這基建的擔子就落在了爸爸的肩上。就這樣，爸爸開始了沒日沒夜的工作，從設計圖紙到排放佈線，甚至是搬運一根水泥杆子，爸爸都要親歷親爲。每次，家人提起往事，總會說：“你爸，他是累出來的病啊！”可不是？在那久遠的記憶裏，每到該吃飯的時候，媽媽好像永遠都在焦急地等待：“你爸怎麼還不回來？”深夜，寂靜的小院，爸爸工作間裏的燈好像永遠都那麼亮着，爸爸是在加班，是在學習，還是在爲那位鄰舍做義務家電修理工呢？無窮無盡的抱怨充斥在我們兄妹的耳朵裏，無窮無盡的擔憂裝在媽媽的心裏。就這樣，這座樓在媽媽的抱怨聲中，在爸爸的辛勞中樹了起來。大樓建成了，又該調測自動電話了。爸爸又開始了永無休止的忙碌。多少個靜謐的深夜，媽媽哄我們睡覺以後，又開始了漫長的等待，爸爸什麼時候才能從那座大樓裏走出來呢？都說好人一生平安，可無情的病魔卻在自動電話開通不久以後纏上了爸爸，媽媽的擔憂變成了事實，在一個寒冷的夜晚，爸爸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爸爸在的時候，那座樓是媽媽永遠的牽掛，爸爸去世以後，那座樓以及郵電局的那座大院卻成了媽媽心頭揮之不去的一片傷痛。小時候，坐在媽媽自行車前面，路過郵電局大門的時候，看見院內有小朋友在嬉鬧，就仰起頭對媽媽說：“媽媽，那是我的同班同學。”“知道了。咱們快走！”在媽媽顫抖的聲音中，自行車果然比剛纔快了很多。長大後，媽媽常常對我們說：“最怕走到郵電局門口，最怕看見裏面那座樓。”聽了這樣的話，才明白爲什麼媽媽帶我們上街的時候，總喜歡放着大路、近路不走，卻在那地道戰式的小巷子裏穿梭。

大專畢業以後，進了局裏工作，總在許多不經意的時候聽到老同事提起爸爸。回去告訴媽媽今天又聽見有人高度評價爸爸了，媽媽總會嘆口氣，說：“感謝這些人還記着你爸，你也要向你爸學習，什麼事不要落於人後。”有時，也會談到工作中看見的一些讓人唾棄的人和事，媽媽又總是意味深長地說：“到哪兒去找像你爸爸那樣的好人呢？”多少年來，媽媽總是以爸爸爲標準來要求我，打小她就說我最象爸爸，聰明、勤奮。想起從前媽媽永無休止地抱怨爸爸不注意身體，而今卻處處以爸爸的標準來要求我，這是怎樣一種無法表述的情懷呢？潛移默化之中，我也漸漸把爸爸當成了人生的楷模。我每天努力地工作着，我把所有的熱情都奉獻給了我的工作。只是希望有一天能做出些許成績來，讓媽媽感到些許安慰。可惜在一段不堪回首的歲月裏，因爲我的錯誤與任意妄爲，竟讓曾經取得的一點成績化爲烏有，人生的篇章也因此寫下了一段無法抹去的敗筆。

後來有一天，我被調到了這棟大樓工作，那天，媽媽特地陪我到新部門報到，走上樓梯的時候，媽媽無限感慨：“好多年不來這裏了。”走上新的工作崗位以後，歲月好像又恢復了平靜。媽媽依然不斷的提醒我要以爸爸爲榜樣，我卻再也無法體會媽媽那顆傷痕累累的心。日子就這樣在渾渾噩噩中流淌，我雖然依舊勤奮地學着各種新業務，新技術，雖然工作中重新獲得了周圍同事的讚賞，只是心境卻不同從前。往事不可追，無論我如何努力工作，無論部門領導怎樣賞識我，卻怎麼也不能改變由我自身造成的不公平的待遇。於是，我依舊延續這從前的抱怨，依舊在無法發泄內心鬱悶的'時候一次次的傷害我的母親。

有時人的頓悟只在一剎那。而我在頓悟的一剎那，終於又想起了母親的含辛茹苦，想起了母親每次來到我的辦公樓下的眼神，那樣無奈，那樣傷感，想起母親永遠無法停止的嘮叨：“嗨，看見這座樓還是你爸負責建造的呢！”於是，經常在走到樓下的時候駐足仰望，想象當年建樓時繁忙的工地，想象工地上有父親忙碌的身影。記憶不再停留在慌亂的歲月，它是那樣馬不停蹄地帶我回到遙遠的童年時代：小時候，不常在城裏，可是，只要在城裏，就會經常跟媽媽或者爸爸上班，媽媽回憶說，爸爸最喜歡把我帶到單位託兒所去，我卻記得自己因爲不熟悉環境，總是不喜歡待在託兒所裏，於是有一天，爸爸中途去看我的時候，我的小手緊緊的拉着爸爸的自行車，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在託兒所裏待着，爸爸無奈，只好把我帶到新建的大樓上，帶到崗位上去。在一個滿是電線的辦公室裏，爸爸和一位伯伯忙碌着，我乖巧的趴在一張椅子上自顧自地玩着，依稀記得爸爸好像時不時地轉過來看看我，我想當時必是一臉慈祥。

如今，我依然在這座樓裏工作，有時，我也會在機房裏佈線，每每此時就會想起當年爸爸佈線的情景，想起媽媽騎得飛快的自行車，想起媽媽在樓下溼潤的眼睛。耳邊重又想起媽媽的話：“像你爸一樣”。無奈歲月蹉跎，才疏學淺，我想我終是不能在工作上有所造詣了，我終是不能實現母親的願望了。然，忽又想起，即使不能像爸爸那樣成爲一個有用之才，卻不能不學習爸爸那偉大的人格。當我摒棄了困擾多年的怨愁，放下因待遇不公而引發的憤懣，在這座父親建造的樓上再一次認真對待每一個人，默默地做好每一件事的時候，感覺心裏一片陽光。我這樣默默地付出，我想，母親應該是稍感欣慰的。

今日，臨上樓梯的時候，我又一次駐足仰望這座樓，我想，或許我可以稱它爲父親樓。它就像當年父親偉岸的身影永遠的佇立在女兒的心中，它好像凝固了母親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期望，鞭笞着我淡薄功利，勇往直前，不可再流連於不堪回首的慌亂的過往。

雨過天晴的日子裏，我靜靜地在這座父親樓裏辛勤地工作着，像是小時候坐在爸爸懷裏，那樣溫暖，那樣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