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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店裏的孩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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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把滾燙的豆漿舀進木桶,一桶一桶倒進大缸,兄妹倆就扒在缸沿上看陳師傅點滷。點滷是豆漿變成豆腐腦必須經過的一道工序。兄妹倆那時的身高只比裝漿的大缸高那麼一點點,將將可以看清缸裏發生的一切。陳師傅把生石膏水慢慢往豆漿裏倒,邊倒邊用一個長柄大勺在底部攪蕩,約摸差不多的時候,大勺升到缸面,一下一下在豆漿上劃拉,每劃拉一次,漿面都旋出一個漂亮的水渦,帶着尾巴旋轉,兄妹倆也就目不轉睛地盯着看。當豆漿漸漸有了濃度、有粘稠感的時候,陳師傅總會說聲“好了”,停止動作,蓋上缸蓋。一日日地看,倆孩子也學會觀察濃度了,完了也會情不自禁地說聲“好了”,聲調像極了陳師傅。陳師傅就驚訝地把上眼皮挑得老高說:“咿呀喂!孫妹,你的兩個小精豆也出師了,將來不愁沒接班人了!”。十分鐘以後,這些豆漿就變成了豆腐腦了,缸蓋子掀開了,陳師傅就站在向北的窗子下,開始壓制豆腐和豆皮兒了。

豆腐店裏的孩子散文

有時候,媽媽會舀出一瓢豆漿或者豆腦,從圍裙裏翻出一個皺皺的紙包,將一小撮紅糖抖進去,晃勻,遞給孩子。孩子不在身邊的時候,就對着遠處喊一聲。哥哥跑過來了,一看是豆腐腦,對着妹妹大喊:“豆腐腦——妹妹也——”有時是妹妹先跑過來,一看是豆漿,就對着哥哥喊:“豆漿——哥哥也——”。豆腦妹妹和豆漿哥哥就輪流把頭埋進瓢裏“咕咚咕咚”一陣子,然後滿足地擡頭,嘴巴“吧嗒”得山響,腮幫上兩道瓢沿壓出的紅痕,自下而上,把笑意一直送到眉梢。

這是1970年前後,這家豆製品廠是街道辦的一個集體企業,裏面有十來個工人,媽媽就是其中的一員。那時候父親遠在河南的某礦山工作,母親要養家又要帶孩子,所以兄妹自小在豆腐廠長大。

之前,兄妹更小的'時候,走路還不太穩當,妹妹就用大布兜兜在媽媽背上,哥哥就被拴在鍋門口的大柱子上。哥哥大一點了,可以安全地自由活動了,妹妹也就自然從背上下放到大柱子上拴着。他們每天看着瞎子馬不停蹄地推磨,不時用手摸索着把磨盤上堆起的豆子往磨眼中心攢聚,聽着工人們穿着膠鞋在廠房中間“咕吱咕吱”來回走動的聲響,聞着空氣中瀰漫的煙火味和濃濃的漿氣,一天天長大。

豆漿也好,豆腦也好,都不是自家鍋裏的傢什,屬於集體財產,媽媽是不好意思天天弄給孩子喝的,時不常久地舀一點出來,大家不會說什麼,母親嚴謹地控制着次數。只在意會到別人的目光很友善的時候,才用葫蘆瓢舀上半瓢,慰藉一下兄妹倆的肚皮,也慰藉一個母親疼惜兒女的心。在只能望不能到嘴的時候,兄妹倆也從來不吵着鬧着要,這讓母親很欣慰。

兄妹倆在屋裏屋外自顧自地玩,玩出很多花樣,最驚險的玩處是柴房。柴房在豆腐廠大院的西側,很大,裏面的柴禾堆積成山,兄妹倆總愛爬進去,捉貓貓或者尋寶。有時候在松枝上能舔到米粒大小的白白的蜜糖,運氣好的時候還能找到毛栗子。柴禾堆裏如果有慄樹枝,就會有遺落在枝頭的毛慄球,四周長滿刺。很小心地摘下來,捧到院中央,找塊硬地,舉起半塊磚頭砸,指甲大小的毛慄褐色透亮地滾出來,一次要是能砸出十幾個,就是大收穫。兄妹倆高興得過年一樣,放在嘴裏一咬,鮮甜鮮香的慄仁瞬間陶醉了兩張掛着灰土的瘦削的臉。

誰知這樣的玩耍就玩出了一次險情。

那天妹妹唧哇喊叫地跑過來,一把抱住媽媽的褲腿,哭着說哥哥掉到柴山縫裏去了。所有的人都放下手中的活往柴房裏跑。柴房的柴禾幾乎堆到房頂,孩子掉在那個縫隙裏妹妹也說不清,眼看天要黑了,晚上煤油燈是不能進柴房的,水火無情,大家心裏都緊張的很。媽媽在柴堆上大聲喊着“大寶,大寶。”大寶在裏面答應了,找到了,可是不把柴一捆一捆挪開,人在幾米下的地方是出不來的。於是十幾個工人齊心協力,快馬加鞭,把柴禾一捆一捆往外搬,一直搬到可以看見大寶爲止。

當剛剛從遠處借來的手電筒的光柱照到大寶身上的時候,媽媽撲過去摟着大寶就哭,大寶也哭。大家過來勸:“孩子沒事就好,哭啥呀!”陳師傅擦擦大寶臉上的淚,輕輕拂拭一下他臉上縱橫幾道帶血的擦傷,用從未有過的慈愛聲音問:“孩子,虛驚一場,不怕!陳伯伯給你買好東西吃!”

也許孩子從驚魂中走來,大人們最能表達安慰的就是給孩子買零食。可是問遍大小吃食,大寶都搖頭。

“那你自己說,想要啥?”陳伯伯說。大寶指指豆腐坊,說:“我想喝豆漿。”一句話,大家的眼淚差點都下來了。

下班的時候,媽媽把鍋洞裏紅紅的炭火扒出來,用水灑滅,一陣白煙之後,通紅的火變成漆黑的炭屑。媽媽一捧一捧裝進竹筐裏。暮色即將合上天光的時候,媽媽一手挎着竹筐,一手拉着孩子,孩子拉着另一個孩子,走在狹長的街道。

邊走邊吵,哥哥說豆腦好喝,妹妹說豆漿好喝。媽媽此時什麼話也不說,她在心裏盤算着明天是否能不顯山不露水地舀一瓢出來,裝進孩子們飢謹乾癟的肚皮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