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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散文: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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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

推薦散文:我的父親

一九一0年十月十日凌晨,在贛西北一個山區小城的東南郊,廣東客家聚族村裏傳出一串清脆的嬰啼在黎明前的夜空中盪漾開來,這個呱呱墜地的新生兒,他就是……

我的父親

濁水壠,這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

那年冬至,我們五兄弟舉家來到這裏,爲從未謀面的爺爺移遷金骨。帶着一絲淡淡的孤寂,我佇立在闃寂的山坡上愴懷良久,輕柔的風拂過面龐,薄薄的晨靄隨風漸漸飄散,陽光撕開淡藍色的天幕,從雲縫裏擠出來,散射着一縷縷凌亂的光束。舉目望去,在這片蓊鬱蒼茫的曠野裏已看不到一處村莊和房舍,原來星星點點散落在山坡、林邊的人家都因新建水庫和開發區建設而遷到別處去了,四周像太古一樣蒼涼與寂寥。當年,這裏曾經是個溫馨和諧、純真美麗的家園,曾經有過開春打場的喧囂、有過婚娶迎新的熱場、有過開祠祭祀的虔誠神聖、有過長壠滿坡的裊裊炊煙、有過畦畦稻田的翠綠與金黃,這裏的山水撫育過一代又一代芸芸衆生……。

清雍正八年,贛地諸洲府奉諭赴粵招民墾荒……。一時間,數萬粵民聞風而至,賣家產、辭鄉親、離故土、挈妻負子遷陟入贛……。

在這浩瀚的遷陟浪潮中,來自廣東嘉應莊洲平遠縣石正鄉坪湖村名開昊和開明、開昌、開昭的客家四兄弟,攜棟、相、材、樑、桂成四子,千里長途跋涉,沿途風餐露宿,碾轉來到贛西北一個山區小城的東南郊,在一片丘陵荒地裏結茅爲廬,造田修路,開始了他們“青布裹頭肩荷鋤,漚麻才了又漚藍”的艱難創業……。他們在這裏聚族而居,興祠創業;他們尊崇忠孝節義爲本,勤儉耕讀傳家;他們在這裏生生不息、繁衍了一代又一代子孫……。

父親就是他們的三十六世傳人,父親的體內流淌着客家人的精血;父親承繼了客家人敬祖睦宗、忠誠善良、勤勞儉樸,正直謙卑、睿智大度的美德……。

滄 桑 少 年

父親那一輩人,用舊時的說法是“人丁不旺”。祖父有兄弟六個,都是土裏刨食的種田人,先後都因病英年早逝,既沒有創下什麼家業,也沒有留下後輩“香火”,只有祖父智喜留下父親一個幼小的“獨根苦苗”也過早地撒手人寰,萬般無奈的祖母忍痛把父親過繼給了同族的智德爺爺,自己淨身出戶改嫁他鄉。

智德爺爺待父親很好,儘管家境貧寒,還是勉力送父親讀了四年私塾,但父親又因智德爺爺的去世而掇學,十一歲的父親與奶奶相依爲命、苦苦煎熬。那時,叔爺爺智章在城南開了家豆腐小作坊,就把父親帶在身邊做個小幫工,順便照顧生活。

剛過了幾年安定日子,不料想地方要攤派壯丁,舊時興“好鐵不打釘、好漢不當兵”,誰家也不願意自家的兒子去當兵打仗送死,自然就攤到了父親這個外來仔身上,十六歲的父親被迫去當了兵。幸運的是,父親當的不是正規軍,而是地方的保安隊,沒有上前線打仗。

聽父親講,在保安隊“當兵”的生活很艱苦,常受虐待,吃不飽飯,稍不如“長官”的意,拳打腳踢、餓飯、關禁閉是常事。父親在保安隊裏痛苦地熬了兩年,成了“老兵”,耿直的性格隨着年齡的增長漸漸顯露了出來,他看不慣保安隊的污穢骯髒、作惡禍民,常爲同伴的冤屈打抱不平。

有一次,他因揭露“事務長”貪污軍餉、剋扣士兵伙食費的事,與“長官”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被與“事務長”沆瀣一氣的“長官”關了三天禁閉,父親受不了這個氣,在一次隨保安隊外出時趁機開小差跑回了家。開小差本來是要抓回去的,一則是保安隊管理鬆散不正規;二是父親跑了,少了一個“刺頭”,當官的樂得個自在,懶得深究,父親僥倖地逃脫了嚴厲的處罰。

這短暫的兩年保安隊“當兵”經歷,在父親的人生長河中只不過是一滴小小的雨點,但在後來那個“講政治”的年代裏,卻讓父親吃盡了苦頭、受盡了屈辱,直至株連到無辜的我們兄弟幾個。父親的清白儘管有好幾個當事人出來證明,但在“階級鬥爭”、“路線鬥爭”的面前顯得是那樣的蒼白無力和無奈,它像一塊巨石壓在父親的胸口幾十年。儘管父親幾十年如一日的勤奮工作,年年捧回的大紅獎狀仍然無法洗清“歷史污點”、“贖回罪過”。只是在“春回大地”的時候,父親的清白才得以昭雪,肯定了父親是本單位建國初期創始人“三元老”之一的歷史功績。

但此時的父親已進入了耄耋之年,我們兄弟幾個也韶華耗盡,早已不把“前途”當那麼回事了。令人欣慰的是,父親終於去除了一塊“心病”,遠行時不再屈辱、不再憂慮、不再痛苦。

亂 世 餘 生

三、四十年代的中國大地,狼煙四起,軍閥混戰,外敵入侵,生靈塗炭、民不聊生。父親帶着婚後不久的母親四處逃難,先是逃到嚴陽山,後又逃到朱家山……,越逃越遠,盡往人跡罕見的大山深處逃,顛沛流離的日子直到抗戰勝利才結束。

在這段艱險的日子裏,山裏鄉間避難的人很多,交通十分不便,各種生活物資奇缺,很多人做起了“擔腳”(挑夫)。由於地方不太平,土匪、散兵遊勇四處搶劫,做“擔腳”的危險性極大,有不少人連命帶貨都丟了。儘管危險大、力資薄,但爲了一家人的生活,父親還是做起了“擔腳”。

父親終年腳穿草鞋,頭戴箬笠,挑着沉重的貨擔,迎着風霜雨雪,披着日月星光,奔走在崇山峻嶺和田間、河溝的小道上,餓了吃一口自帶的雜食、乾糧,渴了飲一捧路邊山溝、田缺的清水……。就是這樣的苦力營生,也因一樁從天而降的橫禍,使父親不得不結束了全家人賴以爲生的“擔腳”生涯。

那是一九四五年的初夏,父親挑着沉重的貨擔步履匆匆地往回趕,在路經一處山高林密的名叫茅排的一處窪地時,路邊草叢裏衝出幾個流竄的“川兵”,攔住父親的去路,手裏舉着個手榴彈在父親面前晃來晃去,“不老實就送你見閻王”!父親當過“兵”,知道那“鐵疙瘩”的厲害,只好向他們下跪苦苦哀求放一條生路。幾個“川兵”搜光了父親身上的餘錢,剝光衣服,結結實實地綁在一棵大樹上,劫走貨物揚長而去。父親被綁在樹上兩日兩夜,直到第三天,一個過路人在父親的苦苦相求下,才幫父親解開了身上的繩索…。

自從這次死裏逃生後,母親堅決不讓父親再幹這個危險的“擔腳”了。好在不多時,歷時八年的抗戰終於勝利結束了,父親隨逃難返鄉的人們回到了闊別幾年的家鄉。

此時的父親既無田地可耕,又無一技之長謀生,更無資金創業,只好重操舊業替人擔貨。由於經濟凋敝,生意難做,貨源不多,“擔腳”做不下去了,只好到城南一個叫“南渡街”的小鎮上給一家老闆叫邱煉九的小店鋪幫人打工、殺豬賣肉……。

後來,父親在朋友的指點下,借錢糴黃豆做豆腐賣。做豆腐看似簡單,做起來卻也不易。一箇舊時鄰居老人告訴我,那時父親“夫妻兩個每日頭天就要擔水、洗豆、浸豆……,半夜起牀磨豆、燒水、煑漿、濾渣、點滷……,天剛亮就挑着豆腐擔子沿街叫賣,有時天氣熱,生意又不好,有一大半豆腐變酸賣不出去而丟掉;經常整大桶的豆漿點滷不成器而白白倒掉,白費辛苦功夫不算,還要賠上買豆的本錢,爲了一家人的生計,夫妻倆常常愁得眼淚汪汪、長吁短嘆……”。

苦難終將過去,父親和苦難的大衆一起終於迎來了中華大地的新生,百廢待興的新中國開始了轟轟烈烈的社會主義建設,隨着公私合營和國營企業的創立,父親作爲積極分子被組織上選派參與了行業和單位的組建,父親因吃苦耐勞、工作積極、勤奮努力、技藝精湛而得到領導的讚賞和同事們的擁戴,父親曾作爲工作隊員而派駐外地支援建設;作爲技術標兵而上臺表演技藝;作爲先進生產(工作)者而披紅戴花……。父親以從未有過的熱情、投入了全部的精力,開始了他一生中最有意義、最引以爲自豪的人生歷程。

下 放 農 村

六十年代初全國各地興起了一陣“支援農業”的風潮,各單位都要下放人員到鄉村去“支援農業”。父親所在單位也在離城七、八里地的郊區一個叫“磨下”的地方辦了個農場,父親被下放到這裏和各單位下放的人員一起吃大鍋飯、住大草棚、睡大通鋪,出工收工聽敲鐘,地裏做事一窩蜂。但由於農場田地少、效益差、糧食緊張,大鍋飯吃不下去,只好宣佈解散了,下放的人員要自擇投親靠友或調配到其他農(林)場去。就這樣,父親獨自回到了樟古嶺老家,那時老家還有一間解放後土改時分到的土泥巴房,父親就住在這裏開始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田勞作。

父親自小到大隻放過牛沒有種過田,只是在農村生活過,耳聞目睹了一些農事的耕作,犁田時常常弄得滿頭大汗、渾身泥水;插秧更是比別人技差一籌;耘禾時他分不清稻秧和稗草,常常把嫩綠的新秧撇掉;割禾時彎腰勾揹他累得半天伸不直腰……;總之,同樣做一件事他比別人要付出更多的汗水。當時農村煮飯炒菜還是燒木柴,要自已去砍,父親分不清哪些柴好燒火旺,盡揀一種枝丫少、上下溜光不扎手、灰白樹皮的小楓樹去砍,柴是砍得不算少,但送進竈膛裏燒起來卻不起焰,而且常易憋熄火,弄得滿屋子濃煙滾滾,遠看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房屋着了火一般,父親經常被薰得涕淚雙流、嗆得噴嚏連天,煮出的飯菜成了充滿一股煙臊味的夾生黃米飯、爛青菜,由於我時常被父親接到鄉下住幾天,父親常常一臉尷尬地到鄰居盛老師家裏爲我“借”來清爽可口的飯菜,而夾生黃米飯、爛青菜卻留給自已吃。

父親下放農村後,原來每月33元的工資停發了,那時是共和國最困難的年月,天災人禍、物資極度貧匱、各種生活物資限額供應,糧油緊張、數量又少。我們家五個孩子兩個上中學、兩個上小學,最小的只有三歲,本來就緊巴巴的日子一下子就陷入了極度的困境,母親常爲家裏的一日三餐發愁、獨自垂淚。那些日子父親經常收工後趕回家來就着星光去城外開荒種地,天剛亮又趕早做一陣子,再匆匆趕個十幾裏小路回去出工。

那時,父親在城西乘船過河一個叫“洋浦裏”的郊外開荒種了四塊地,每年都種些紅薯、芝麻、黃豆……之類的一些農作物,緩解家裏糧食不足的困難。我由於不怕髒、肯出力,父親經常帶我去做伴“幫忙”。

有一次,插紅薯忙到天黑,我又冷又餓,望着漆黑的夜空,只是遠遠的天邊上有幾顆小星星眨巴着眼,偶爾一顆流星劃過天際,聽着遠處傳來不知是什麼鳥類或動物的怪叫聲,心裏不由得恐懼起來,但又不敢向父親提出回家,因爲還有大半塊地的紅薯沒插完,見父親還在沒完沒了地做事,想起上次我就是在地頭上睡着了被父親揹回家的,這次我“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我悄悄地把父親擺放在地裏的薯藤秧一把一把地扔到別人地裏去,父親見沒了薯藤秧還認爲是自已估算少了,只好收工回家,一路上我爲自已的“成功”忐忑不安,生怕父親“醒悟”過來。

由於長時間、艱難的奔波勞累和缺少營養,身體原本很壯實的父親蛻脫得又黑又瘦,兩鬢早顯縷縷銀絲,日漸蒼老,他以透支自己的健康爲代價,支撐着貧困得像山一般沉重的家。

一 支 鋼 筆

我用的第一支鋼筆是上海銥金鋼筆。

那還是60年代初共和國極度困難的年月,我正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班裏很多同學都按老師的要求改用了那時叫“鋼筆”的自來水筆,而我卻因爲家裏窮,還一直用的是短鉛筆頭,對同學們的“鋼筆”羨慕得不得了,做夢都想着有一支自已的“鋼筆”。

學校放假的一天,那時下放農村“大辦農業”的父親接我到鄉下去住,晚上我和父親睡在一頭,手無意中觸摸到蓋在被頭上父親的衣兜裏好像是錢,想到有了錢就可以買到心儀己久的“鋼筆”了,我猶豫了好久,終於抖索着手從父親的衣兜裏胡亂扯出了一張紙幣,緊緊地攥在手心裏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和父親一起進城回家後,由於做了“壞事”,我嚇得在城裏東躲西藏,中午都不敢回家吃飯,直到快天黑的時候,飢腸轆轆的我才麻着膽子走進城東一家文具店,挑了一支那時小學生用的二角七分錢一支的“短鋼筆”,掏出那張揣在口袋裏皺巴了一天的五元紙幣,剛要付錢,便被四處尋我的父親逮個正着。我想這下逃不了一頓皮肉之苦了,那五元錢在當時可是家裏的一筆鉅款啊!渾身哆嗦的我渾渾噩噩地跟着父親回到了家裏,氣極了的父親把我俯按在長板凳上,那揚起的大蒲扇般結實的大巴掌眼看着就要落在我那可憐的小屁股上了,只聽得母親大叫一聲“打不得呀”!撲上來狠命扯住了父親的手,但我還是不輕不重地捱了“半”巴掌,由於自己犯了“錯誤”,我咬緊牙關不敢哭出聲來。父親氣得一跺腳,丟下一句“唉!真是不爭氣”!出門回鄉下去了。母親把我扯進懷裏,爲我揩着眼淚說:打痛了啵,不要記恨你爸,那可是你爸四處借來給你報名上學的錢啊……!你要買筆,爲什麼不跟爸媽說啊……”?我淚眼婆娑地對母親說:我跟……你們說,你們……會給我買嗎?我看見母親眼眶一紅,無聲地流下了兩行熱淚……。

後來,我“開動腦筋”,用細竹杆做支“筆桿”,買了只蘸水筆尖夾着,再用小麻線纏緊,用上了可以寫出藍墨水字的“鋼筆”。

到這年春節的時候,我才用上了平生以來第一支真正的自來水“鋼筆”,那是父親用自己的獎品送給我的新年禮物。

許多年過去了,我依然清晰地記得這件事,現在的父母們再也不會因爲缺錢爲孩子買一支鋼筆而窘迫流淚了,現在的孩子們再也不會爲一支讀書必用的普通鋼筆 “鋌而走險”了。

我知道父親是很疼愛我們的,幾兄弟從小到大沒有誰捱過父親的打罵,父親對我們重話都不曾說過一句,有什麼難處或在外面遇到不順心的事,總是擱在心裏,自已一個人默默地扛着,就是在生活和工作極度困難的日子裏,都從不拿我們“撒氣”,獨自化解沉重的壓力,生怕我們受到無謂的驚擾。我挨的那“半巴掌”是兄弟中唯一的、僅有的一次,父親對我幼稚時過錯的寬容,使我對父親的愛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

父 愛 無 疆

父親這輩子有過十一個兒女,我現在的大哥前面還有六個未曾謀面的哥哥和姐姐,都因天花、麻疹、瘧疾……等疾病而先後夭折。父親曾痛苦地與我說起過那些不堪回首的傷心往事。那六個哥哥、姐姐聰明伶俐、活潑可愛,最大的一個哥哥養到十二歲,有的死在逃難的路上、有的死在疫病橫行的日子裏……。父親挖草藥、尋偏方……,直至祈求神靈、請神驅鬼……,父親殫精竭慮、傾盡心血,終未能留住六個兒女幼小的生命,父親和母親呼天不應、求神不靈、肝腸寸斷、眼淚哭幹……。

我們現在兄弟五個都是在新中國陽光雨露的滋潤下長大的,父親對我們是萬般珍愛和傾心呵護,若有點小病痛,父親就焦慮萬分。

聽母親說,我小時候“孽障”多,生過幾次大的病痛,最讓父親費心勞神。在我四歲的時候,頸部生了一個叫“瘰癘”的惡瘡,術後感染久治不愈,創口越爛越大,父親心痛得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四處求醫問藥。後來,在山裏請到一個年紀很大、專治毒瘡惡疾的鄉間草藥郎中,他挖的草藥必須要用“露泉”煎熬才行,清洗創口也必得用“露泉”。所謂“露泉”是指“帶露水的山泉”,必須要到人跡罕渺的深山裏、太陽曬不到的陰地、後半夜纔出泉水的懸崖下釆集的纔有用,在出泉水的石縫裏插進一塊小竹片,一滴一滴地引出泉水來,再用玻璃瓶裝好密封帶回來使用,而這一切必須在後半夜至天亮前完成,這纔是真正的“露泉”。

爲了得到純淨質優的“露泉”,在當地好心人的指點下,父親每天都要摸黑翻山越嶺十多公里到大山裏尋找“露泉”。有好多次,黎明時分我從夢鄉中醒來,睜開惺忪的睡眼,只見父親拖着疲憊的身子輕輕跨進房門,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放下裝滿“露泉”的水瓶,昏暗的煤油燈下,父親一臉憔悴,頭髮上沾有許多草屑,褲管上印滿了斑斑泥痕,一路上不知多少次磕磕絆絆地跌下山坎、不知多少次被爛竹柴藤絆倒摔破雙膝、不知多少次被荊棘利刺劃破手臉和衣衫……,每次他都不顧一切地把水瓶緊緊地摟在懷裏,生怕來之不易的、珍貴的“露泉”稍有閃失。

我喝的草藥湯不是用瓦缽煎熬的,而是用煮飯的頂罐“煮”的,不但數量特多,那股特異的土腥氣聞着都要嘔,那藥湯又苦又澀,進到喉嚨頭都要反胃吐出來……,每次清洗創口或烤熔後熱辣辣的土製膏藥一貼上去,我都痛得打滾、悽唳哭號、死命掙扎……,每當這時,父親就常常彎下腰來,依偎着我、輕聲軟語地哄勸着、鼓勵着我……,而眼淚卻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臉上……。

父親的心就像一個巨大的口袋,它用愛承載着兒女的痛苦、快樂、歡喜和憂愁……,而我卻從未爲父親分擔過些許痛苦或滿足過他一丁點並不奢侈的喜好。

父親很愛看戲。至今我都還記得,小時候常樂顛顛地騎坐在父親的肩頭,趕兩、三裏地去看那並不很精彩的鄉間茶戲的情景;由於捨不得花錢買門票,父親常常很晚都馱着我去劇院看“戲腳”。父親有個好友的女兒是京劇團的當家花旦,每次新戲上演她總是不忘給父親送來一張好座位的戲票,這時的父親總是滿臉喜悅,就像遇到喜慶大事一樣,早早衣着整齊地趕去看戲。而我卻除了偶爾把單位發的戲票或電影票送過父親以外,又何曾想到過專門給父親買過一張戲票或陪他看過一場戲……?

父親的身體很好,從未生過什麼病,平時有點不適,總是扛扛也就過去了。但晚年的一場病卻給了他致命的一擊,術後的後遺症拖累了他,直到他去世離開我們。當時,我也曾有過送父親去外地大醫院治病的念頭,但礙於當時對病情的膚淺認識以及經濟和交通工具的困難沒有成行,使我至今都萬分懊悔,沒有盡到爲子的責任和義務。

父親很細心。那天一大早我剛出門去上班,父親給我送來一瓶酒、兩斤豬肉,還有一些蔬菜,從父親的話語中我纔想起今天是我四十歲生日,父親認爲自已老了,可能看不到我五十歲生日了……。而我卻何曾想起過給父親做生日或送生日禮物?就連父親八十歲,我們兄弟幾個提議給他做壽被他婉拒後,我竟也順水推舟般地不了了之。

父親很重孝義。儘管祖父早年去世,他很小就過繼給智德爺爺爲子,按封建時的規矩是不能再認生父的。但他在八十高齡的日子裏,還四處查勘、翻閱宗譜,尋找到生父的墳塋,親自帶領我們爲祖父撰題墓誌、修墳立碑……。

歲月悠悠,白駒過隙,又是一年秋菊香,往年這個時候父親總是不忘給我們兄弟送來醃好的菊花;每當時鮮新菜上市的日子裏,我們都能嚐到父親親手栽種的蔬菜瓜果;每個小孫輩出生後,媳婦們都會喝到父親親自燉好送來的新鮮雞湯……;而今父親卻遠行了……。

沉重的日曆一頁一頁地翻過,我仿拂看見父親那印滿歲月滄桑的臉龐和那佝僂着身子、步履緩緩的身影,它寄託和承載了父親對我們最真切的渴盼和沉甸甸的關愛,爲了這份渴盼和關愛,父親一輩子都在做孩子們的基石,經歷和逾越了無數的艱難和挫折,無怨無悔、無慾無求的付出了自已的全部。

父親艱難坎坷的人生之路,像一本厚重的人生教科書,它是時光和苦難累積着的、對孩子們的深情父愛,需要我一輩子認真研讀,用心感悟對人生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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