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上散文

列車似一條長龍，在綠色的田疇間穿行，車窗外的景物，影子似的一閃而過，模糊而虛幻。長途旅行最易無聊乏味，車廂裏，許多人都昏昏然，列車哐當哐當的響聲好似催眠曲。

我很想找個人聊天，打發旅途的時間。對面坐着一位老頭，樸實的衣着表明他來自鄉村，消瘦蒼老的面龐可看出他大概有六十多歲了吧！後來一交談，方知他不過五十出頭，大不了我幾歲。我想，也許是他過於辛勞的緣故。

我知道這些留守鄉村的老人，土地是他們的命根子，他們便把自己捆綁在這片土地上，四季風一樣在田野裏颳着，刮出土地微薄的希望。而他們的生命便像田野上立定的樹，隨着年輪一圈圈生長，外表卻愈見的粗糙以至於皴裂，讓人體會到生命的滄桑。

於是，我勸他不要那麼辛苦。

他對我的好意抱以微笑，說他不辛苦。然後嘆息說，我就是想多做也不行的！

我問他爲什麼。

他說他有很複雜的病。有嚴重的腸胃病，他已有十多年沒吃過海椒了。

誰都知道，四川人吃東西是離不開麻辣的。沒有麻辣，這菜還好吃麼？

他許是看出了我的吃驚，苦笑道，沒辦法，吃了麻辣，胃子受不了。

這不由讓我想到北方人的飲食習慣，他們吃白味，那菜便沒有麻辣。有一次，我曾在嫁到河北邯鄲的五妹婚宴上品嚐了北方菜，雖說是佳餚，可我還是吃不習慣。於是我說，你適合在北方生活。

他點頭稱是。

他又接着說，我還有不知是冠心病還是風溼心臟病。這都是很嚴重的病，是無法治癒的。

我的岳母就患有風溼性心臟病。我的兩個姨都說她是累出來的病。姨的說法有無科學道理我沒去探究，不過說累，我倒是清楚的。岳母生有六個子女，上面還有兩代老人，一大家子十多口人全靠她和岳父支撐，不累的話，一大家子還不得餓死。岳母去世時才五十多歲，她死得很不心甘，因爲她含辛茹苦把六個子女撫養成人，卻在該享福時離開了。我們也“子欲孝而母不在”，終身遺憾。

他問我和與他同座的那位中年人知不知道冠心病是怎麼回事。

我說只聽大家說是“富貴病”，凡是得了這病，便不能幹什麼活，更別提重活了，只能好好保養身體。

他見我倆都沒言語，就說，醫生說我的心滿滿的，可能今後不滿了就不行了。

我在聽他說“心滿滿的”時，覺得這有些荒唐，不過我對冠心病知之甚少，又聽他說是醫生告訴他的，我也就沒說什麼。我只是想到他患有這麼嚴重的病，那地裏的活肯定是他老婆在做了。

我一說出，那中年人說，他老婆都死了好幾年了！

我吃了一驚，他老婆死了，那地裏的活豈不是都由他一個人做麼？他有這麼複雜和嚴重的病，他可怎麼去做喔！再說他經受了中年喪妻這人生的巨痛，他的命真可說是苦的呢！這時，我對他既同情又敬重。

我又想，也許他的.子女都成家了，他的子女會好好孝順他的。

我一問，他說，一個都還沒成家。話語裏有着深深的愧疚。

我又問，你有幾個子女？

中年人說：三個，都是兒子。

我問，都在外面打工吧？

中年人說，老大老二在外面打工，老三還小得很，剛讀初中。

他很是惋惜地說起老大來。老大本來讀書很得行，本小隊的一些學生往往拿他的作業來抄。誰知讀初中後卻被本小隊的幾個帶壞了，不然還可能考得上學校的。

從他的這話裏，我能感受到一個父親對子女“望子成龍”殷切希望。

我問他，你這兩個兒子在哪裏打工。

他說在江油。

江油是李白故里，汶川大地震時，這裏也是地震災區。我誇獎道，你這兩個兒子是在爲災區建設做貢獻呢！

他嘿嘿地笑着，憨憨的樣子，對我的誇獎，似乎找不到什麼言詞來回答。

我問他，你這兩個兒子寄不寄錢回來。

他頗有些自豪地說，要寄！要寄！我這兩個娃兒很懂事，知道體貼人。

我聽後，心裏有些安慰，雖然命運對他不大公平，幸好他的兒子懂事，知道孝順，使他對生活充滿希望。

我安慰他說，當老人的，只要身體健康就是兒孫的福。你本來身體就不大好，更應注意保養好身體，讓兒子在外面少替你擔心。

我知道像他這樣的父親，爲了自己的子女，甘願把自己這把老骨頭榨乾的。雖然我知道我這話很蒼白，可我找不到其他話來安慰他。

他回答說，謝謝你，我會保養好自己的身體的。

我聽了，不知他是在安慰我還是真的會保養好自己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