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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那山,那槐花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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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說,美麗總是愁人的。起初,我一點都不信。

那人,那山,那槐花散文

昨天,幾朋友約我,去爬老家的後山。我說,你們應該早些來的,這個時節花都開過去了。一朋友說,只要心裏有,無論什麼時候它們一定都在的。朋友的話很隨意,而我懂得。也是,每一棵草都會開花,每一棵樹也都會開花。即便是冰天雪地裏,也還有梅,還有水仙,還有雪蓮……花是開不完的。

沿着山坡向上走,遙遠裏,滿山的槐花正純潔着開在那。開得不聞不顧,珍珠樣的,撒滿整座山坡。香氣隨着風,一陣陣來,整座山都氤氳在槐花純純的清香裏了。

一朋友說,這是她餘生來見到過的最美的花開,純潔得讓你心裏晶晶亮。

“又是一年槐花飄香/勾起了童年純真的嚮往/兒時的玩伴杳無音信/讓人不由得心傷/又是一年槐花飄香/心上的人兒不知在何方/在這個槐花飄香的季節/又想起那個溫情的夜/故鄉的槐花船/那是我的童年/童年的故事/又浮現在眼前/愛人的槐花船/香飄在心間/心間裝滿愛/比花還要甜。”

一朋友把手機響亮地開着,忽然間,滿山都是謝軍的槐花香了。

槐花,她開在鄉野裏。質樸、清柔、綿醇。我不喜歡那種大紅大紫,夭夭灼灼的綻放。不安靜,有時又會亂了人的分寸。恰如身邊走過的女人,塗着紅脣,染着指甲,留着黃毛,着一身妖嬈。只能遠遠地看,不敢靠近,怕佔染了晦氣。槐,恰如一位村姑,着一襲藍底白花的素袂。仙姑一般,安靜地嫋嫋來。那氣息,仿若一汪水,清澄纖麗,廣遠且明亮。不只是簡單,更多是乾淨,就像《山楂樹》裏的靜秋。樸素的,就有一種最初的美!

朋友多來自大城市,看膩了燈紅酒綠。對這一山的清純,從一開始見着就讚不絕口。沒想到,這偏遠裏,竟能生長出這份清洌的燦爛來。那種妒忌,那種仰慕,超乎我的想象。覺着他們,有來了就不想走的意思。

大家開始做詩了,你一句我一句,弄得滿山似乎都是滿滿的詩意!

看慣了繁華,我想他們會對鄉野裏的`這一樹樹素雅不太在意的。不想他們的心,在這滿山的綠中,一下子也素雅起來了。

說起槐花,心底總翻涌着一股股眷戀,從頭到腳來。小時在山裏長大,滿山坡都是槐。每到五月,那清香能把周圍十多個村莊都氤氳得化不開。放蜂的南方哥哥姐姐,帶着許多蜜蜂來,專採她們的蜜。據書上說,人間最好的蜜,當屬槐花。不是因爲槐花有多好,怕是都因了那一份自自然然地清清純純吧。每年,我們都能吃上幾口上好的槐花蜜,那是二老爺釀的槐花蜜。二老爺,專看管這座山,山便是他的家。後來,好幾年南方人都不曾來。怕是那些蜜蜂迷了路,也怕是蜜蜂看上了這一片山水,它們來了不願意走。二老爺收了它們,放在一個倒斜的破缸裏養。二老爺留住它們,聽說買了好白糖餵養它們。後來,那些蜜蜂果真就釀了蜜。二老爺是個怪人,以前很少接近他。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守着這一座山。只是因爲有蜜蜂可賞,才漸漸地要靠近他。有時候,二老爺要把蜜蜂釀下的有限的蜜分發給我們吃。那一股股甜甜的清香,順着喉嚨滑下去,整個童年都感到心曠神怡。從此對二老爺,便有了好感!後來,有事沒事就去二老爺的家。看他一個人孤單單地,偏覺有些可憐。

那時,我們最喜歡去槐花叢裏,捉蜜蜂。幾乎每朵花裏都鑽着一個小小蜂子,腚撅在那,用心親吻着花香。小心地捏着一隻,掐着膀子,逼着她把蜜吐出來塗到指甲上,然後眯着眼吮在脣間。那種甜醇的滋味,遠比吃到雞魚肉蛋味道好。有時,不小心被蜜蜂蜇了一下,滿眼的淚花花,可仍不捨得離去。

後來,二老爺死了。滿山的槐樹,也被不間斷地砍伐。以後好多年,都沒見蜂子來。許是因爲,這裏沒有了二老爺,這裏也不再是一座青山,也不再有往日漫山遍野的槐花白。沒有人養蜂子,蜜蜂千里迢迢來,又千里迢迢去。不划算。

那些年,這山上長滿槐,我們把槐花當飯吃,吃得人虛頭胖腦的。日子過得雖簡單,但快樂。那時,也許是因爲少年不知愁滋味吧。

現在日子好了,就偏覺着心底有少許的空,好像再多的東西也填不滿似的。有時,不免還要自覓一份閒愁來。城裏沒有槐花,只是偶爾在餐桌上看得到。聽說,還有一些竟是人造的。人也能造槐花?我納悶,不敢信。

就是因爲這一樹一樹的槐花,我才記住了故鄉,記住了這山。

這座山從二老爺死了之後,一直荒蕪。直到二零一六年春,政府實施“綠林計劃”,纔有將這座山恢復原先的槐花燦爛。謝謝政府,謝謝讓滿山槐花綻放的鄉民們,只因有了你們這一壯舉,我又一次嗅到了童年的槐花香。

刺槐的生命力可謂強。根鬚伸到哪,哪裏就會長出幾棵來。那樹枝頭有尖尖的針,很能保護自己。若有歹人來,採她的花,折她的枝,肯定要遭報應的。我說給朋友聽,朋友憨憨地直眨着眼,彷彿聽得入了迷。有幾人,各掐了好幾串,捧在脣邊深吻。沉醉,不知歸路。一朋友說,我把這幾朵帶回去,給單位的同事們看。這是塵埃裏開出的女兒純,他們能羨慕死。

說話間,我們來到了葛洪煉丹的地方。那裏安放一口井,據說是葛洪煉丹用的。井不深,現在不見泉水,更不見丹。葛洪真會選地方,站在這,能看盡滿山槐花。我的想象裏,不知那個時代可有槐花。

忽有一同學問起,當年在山下小學堂裏讀書的那個叫麗君的女孩怎麼樣了。沒人回答,一山的靜。早就沒了。又一個聲音,小心翼翼地從花香裏飄來,嚇人一跳。那麼漂亮的一個娟秀女子,也會沒?說得人人心裏一陣痠疼。前年春節過後聚會,還好好的。那一日,她有說有笑的,還爲大家唱了一曲謝軍的《槐花香》。那身材,真如這槐樹杆子,筆挺而精緻。那膚色,就像這槐花的白,潔白而清晰,彷彿一彈即破。遠看,就覺着是槐花樣的白娘子素貞了。很多人惋惜地提起,那可是當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啊。就是現在,打死我也不相信,她竟會忍了心,別了這個世界,一個人孤零零而去。她和我們一起,都是喝着這裏的山泉水,吃着這山裏的槐花長大了的。後來,她考上了大學。後來,她遠離了蘇北。後來,她好多年都沒了音信。後來,她得了骨癌。死那天,骨頭都塌了架,可美麗仍一直在。

不知誰說了一句,西山的公墓林裏,她可能在的。臨死時,她呆不住那個大城市,央求父母,執意要回。說不定就葬在那。遙看西山那片黑白鑲嵌的瓦舍,每個人心裏都沉甸甸的。要是有一天我也沒了,我可能也會回到這兒來。因爲這裏是我的故鄉,這裏有我的純情槐花。

下山的時候,大家都沒說話。花香裏,每個人彷彿第一次對生命開始敬重。

明年還來嗎?來,只要活着。這份厚重,讓人心酸。

下山,經過二老爺的墳墓。有一樹槐花,開得正熱烈!

回眸,這滿山的綠,和綠裏的白。就覺着,心裏或多或少地添起一絲絲清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