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雜記的散文
病中的雪
生病，門出少了，整日躺在牀上讀讀書、或看看電視，或上上網，實在是憋悶了，就伏在窗前，看看路上的風景，有時也打開窗子，聽一聽外面世界的喧囂。心情好些時，就拿起筆來，在紙上塗抹些文字。其實，我沒有什麼可寫的，東一句，西一句的，想起什麼，就寫什麼，以打發寂寞無聊的時光。
但大部分時間是沉默的，獨自望着天花板，目光呆滯，頭腦空白，像一個久病在牀的病人，懦弱到放棄治療，放棄光明，放棄愛，放棄自由，放棄幸福，放棄一切的無可就藥的樣子。時間長了，一個姿勢躺着也挺累，把頭或身子側動一下。這時，我會看到一面鏡子，驚訝於鏡子裏的人是我嗎？我不敢相信，盯着鏡子裏的人看，鏡子裏的人也盯着我看，漸漸地目光模糊了。其實，我是能夠弄懂這目光的，幼稚的，純淨的，卑憫的，欺騙的，僞善的，愚蠢的，殘酷的，壓在我的心上，像一塊塊石頭，簡直透不過氣來。
外面落雪了，白色的大氅覆蓋了所有的風景，我似乎瞥見一個幸福的景象。老躺着，也不成，我得活動一下，抖抖筋骨，拯救自己。帶着這樣的堅定信心，把自己漱洗打扮一番，佯裝出一個健康的模樣，昂然地走出門去，踩着吱吱咯咯的雪聲，放肆地加快腳步。大街小巷人多嘈雜，感覺鬧得慌，到公園去，那裏應該比較清靜，是個消磨光陰的好地方。
公園裏果然清靜，我如入無人之境，走着，慢慢地走着，草地上，長椅上，山坡上，落着一層厚厚的雪，在陽光的照耀下，白的刺眼，純淨地讓人不忍靠近，寂寞地讓人妒忌，有時還讓人憤怒，這時，我看看四周，無人，抓起地上一把雪，揉成一個雪團，狠狠地砸在這白上，就像一張白紙，被人戳了一些洞，但還是那麼的白，白的讓人眼睛不好受。雪並沒有因我的破壞力，而改變什麼，白的純淨，白的生疼，讓我寂寞了，那一個個雪窩，難以容納我的哀愁，我累了，身子軟了，氣力小了，找到一塊石頭坐下。
我伸出手來，輕輕觸摸四周的雪，涼涼的，軟軟的，把雪放在嘴裏，有點甜，也有點澀。這時，身後傳來細小緩慢的腳步聲，我扭轉身子，看見一個女人從山坡上沿着臺階走下來，從我的面前往西去了，一陣風搖曳樹枝，抖落點點雪沫，飄灑在我的身上，我擡起頭，風聲消失了，公園又變得寂靜了。
這沉落下來的雪灑在臉上，冰冷冷的，使我清醒地打了一個冷顫。在這若大的公園裏，在這雪白的世界，我多像是一枚雪花，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雪花，和無數普通的雪花一樣，我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激情，在這個冬天裏，我在大地上消磨自己的生命，但我的血依然要沸騰，我的激情依然要燃燒，我依然要哭，我依然要笑。
然而，這所謂的病，給了我慷慨的沉落，這算得了什麼呢？我從我自己的“沉落”中站起來，對待一切，不再有什麼不滿和怨言，那些白日夢，黑日夢，看得見的夢，看不見的夢，在浪費年輕的光華，心啊，請饒恕我吧，在這柔和感動的雪的世界，我的心漸漸地安靜下來，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自然的，發自內心的。
有雪的日子，天空、大地多麼清朗，望着眼前這陌生的而又美麗的雪的景緻，不覺起了感激的情懷。我突然想起十九世紀芝加哥勞工領袖阿*帕爾森司上絞刑臺前作的詩：“人世的`煩愁再不能縈繞我心，我也不會再有困苦和悲痛的感情，一切苦難都已消失無影”。這時想起這些句子，確實有點悲哀，但它卻是此刻心情的的一種真實寫照，但我又想起巴金老先生的小說《朝影》中的青年奈司拉莫夫所說的：“我愛陽光，天空和春光，秋景；我愛青春，以及自然母親所給與我們的和平與歡樂。……”
不要再多想了，還是踏雪而回吧，看看這雪，這雪是豐富的，滿溢生命的。此時，面對雪，我流下感激的眼淚，面對自己，我流下感激的眼淚，而對生活和歲月，我流下感激的眼淚。
病
誰也不願得病，但得了病，誰也沒有辦法。只得一趟一趟往醫院跑，或住進醫院，接受白衣天使的呵護和大個子醫生的治療。那份無奈，那份煎熬，那份急切，只有病人自己心裏清楚。
昨天，家鄉的朋友打來電話，說是要到醫院來看病，讓我幫忙。他是因車禍頸椎骨折，躺在牀上三個月，出現了併發症。我向來對病人都是很同情的，放下電話，忙不迭地聯繫醫院的醫生和病房，等待他的來到。
站在醫院的大門口，時間已經是下午2點多鐘了，還不見他的人影，電話聯繫，說是快到了，這個快也搞不清是多少時間。無奈，等吧。望着街上人來人往的人羣，他們健康的體態，快活的腳步，踩着生活的節奏，一個個奔向自己的方向，這是個多麼平靜而愉悅的日子呀。回頭看看醫院的大樓，有幾個病人從窗口探着腦袋，默默地看着流動的大街。我也跟着沉默了，不知道見到朋友，他會是個什麼樣子，是一言不發，還是愁眉苦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還不見他們人影。他是由家人和醫務人員護送，坐家鄉的醫院救護車來的。前一段時間，我抽了個時間回去，看望了一下他，給他鼓勵，給他信心，不想我的朋友永遠地就這樣躺在牀上，我還幻想着與他一起蹦跳在排球場上，捧着金盃高呼。按說，這個時間應該到了。
我左顧右盼，一輛急駛的救護車開到醫院門口，一看牌照不是家鄉的車。一羣醫生和護士圍了上來，把那車呼了個嚴實，從車上擡下一位病號，我沒看到人，卻已經聽到了他號啕的叫聲。
朋友終於到了。被推進了早已安排好的病房。我見他的狀態很好，可能是心存希望，覺得到了大醫院，自己的病有救了。不是憋在家鄉醫院又小又黑的病房裏的模樣了，臉上有了笑容，我也借勢同他開着玩笑，讓他們心情更舒暢一些。這家醫院的條件非常的好，病房寬敞明亮，房頂還吊着一臺二十幾英寸的彩電，屋裏配有電話和衛生間。人得了病，換個環境我看比治療還重要。在家鄉醫院時，我去看他，他面目蒼老，無精打采。今天一入住，精神一下子來了個大轉變，高興的樣子像個孩子。
接着，就是入院的檢查，一個老醫生和一個年輕漂亮的護士，爲朋友進行了體溫、血壓等常規檢查。然後，他又被護士推走，到檢查室做全面檢查。我和他的親屬也跟着去了。在檢查室外面，他的媳婦——我的嫂子唉聲嘆氣的。我勸她，不要這樣，當着他的面一定要面帶微笑，不要把自己的情緒傳染給朋友。檢查完之後，朋友又被送回房間。
我沒有跟着回去，進了檢查室，與李醫生攀談起來，想進一步瞭解朋友下步治療的可能和希望。我們談了將近半個小時。於醫生進到檢查室，說要給做一下檢查，他最近感覺到不太舒服。因我跟於醫生比較熟，就又跟他胡吹六拉一番。於醫生告戒我，歲數一天天老了，要定期做一下健康檢查，對自己的身體有個掌握，以便能及時發現病情，早發現早治療。我說，這幾天我也是挺難受的，那我也做一下。於是，我也跟着於醫生蹭了個檢查。李醫生檢查時，操縱儀器在我的肺部停留了好長一段時間，左檢右查的。我心裏有些發慌，可別查出點什麼不好的病來。他在一塊大玻璃後面，通過話筒問我，“你吸菸嗎？”我說“吸”。“一天吸多少？”我說“一天一包。”他的問話使我更回緊張起來，可別得上那種病，想着想着，頭就有些發暈。這時，我聽到李醫生和於醫生在玻璃後面悄悄說的話，透過話筒傳到我的耳朵裏：“這有塊陰影，可能和吸菸有關，我不大敢確診，要不讓他做一個PK-CT，那東西是當今最先進的檢查設備，很準的……”他們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已經感覺到四肢發軟了……
出了檢查室，李醫生和於醫生跟我說的話，我一句也沒記住，強打笑容，回到朋友的病房。朋友見我說：“怎麼，你的臉那麼白？”“噢，剛纔上樓梯走的快了些，有點累着了。”“那就坐下休息休息吧。”我坐在他對面的一張牀上，腦子一片空白。
李醫生進來了，把我喊了出去，說再去查一下。我只好默不作聲地跟着他的身後，額頭浸出汗珠來。進了檢查室，於醫生又喚來了個老醫生，長的面慈善良，一看就是個學者型和老學究型的專家級的醫生，他仔細地又對我進行一番檢查，我躺在儀器下面，什麼也沒聽到，只聽到一句，好了，出來吧。出來後，我站在老醫生的面前，他還坐在微機前，查看着屏幕上我的肺部影像。“怎麼樣？”我問道。“沒事，你的肺部有鈣化點還有一些模糊的影子，是你抽菸造成的，你以後最好把煙戒掉，吸菸對身體沒有一點好處。”聽後，我這才長出一口氣，像又活了過來似的。
把朋友安頓好，我也檢查結束，走出醫院的大門，突然感覺到一身輕鬆，好像剛從監獄裏釋放出來，我自由了，我解放了。但想想朋友還躺在病牀上不能動彈，心裏又一下子沉重起來。這一天，我真的是好像是經歷了大喜大悲一樣。這醫院我再也不想再進來了，哪怕它建設的比五星級賓館好，我也不想進來，一招手打了一輛的士，逃也似地鑽進車水馬龍的街道……
一天天好起來了
春天來了，你對我說：“這不一天天好起來了……”
一個上午，我突然發現，所有的樹木和小草都一下子綠了。風也柔和了，小雨如紗般飄滿天空。
在這欣欣向榮的季節裏，我穿過樹林，穿過田野，穿過小村莊，碧綠的四月，桃花盛開，迎春花盛開，我的寂寞、無助和孤單，在這生長的風景中，也漸漸地消逝了，溫暖起來了。
那個曾經一再延誤的冬季終於過去了。天越來越高，七彩的陽光在愉快中灑在了我的身上，我踩着一些去年的枯枝敗葉，走上一個小山丘，曠野遼闊，風沙沙地響動，整個上午，我都保持着一種靜，保持着一種前傾的姿態，荒蕪的心靈上插上了一株新綠，悄悄地把時間聚攏。
我知道，從此後，真的一天天好起來了。所有的柔軟，不再是一種隱痛了。土地上的那個老漢，喊着自己的老婆，喊着自己的牛，在太陽下轉了個身，希望的土地發出陣陣顫動，種子如期下地，生活開始破土拔節。
我坐下來，和這個春天在一起，浮在頭頂的雲彩，鋪展開所有的日子，多好啊，我說出了眷戀和溫馨，從內心中涌動的激情，此刻，向四面八方漫延。但我不知道，爲什麼，我流下了眼淚，手也有些顫抖，潛藏在深處的憂鬱，在鳥的叫聲中一點點甦醒，扯出了我靈魂中的苦根，憔悴的已有皺紋的臉，帶着一絲倦意。我想起了一些遺忘的事，那些無法說出的，無法逃避的，轉瞬間變的刺骨，變着寒冷無比，耳邊出現的聲音簌簌落下，我專注凝望甚至癡迷的沉默，擠壓着蕩動在心頭的喧響，十分鐘，二十分鐘……遠處的山村，炊煙升起。這人間的煙火，滄海桑田，讓我又一次看到了生活。
我的心胸開闊了，春天的山川和田野，春天的村莊和河流，春天的風景和蒼茫，如幕般拉開，我彷彿看到自己小小的身影，站在生活的中間，放飛一百隻白鴿，放飛一百種心情。
我記起一個詩人說過：“沒有什麼是我的，你不是，我——也不是。”那麼就請允許我在陽光下行走吧，跟隨着輕風，遇到燦爛就燦爛，遇到奼紫就奼紫，遇到嫣紅就嫣紅。沒有誰是誰的天涯。一年的桃花謝了，一年的丁香花謝了，一年的雪花謝了。一年又一年，芳草綠了一年，莊稼收穫了一年，雪覆蓋了一年。
我輕輕地來，也輕輕地走，在自己的土地和道路上，愉快地生長着，落花着，從沒有過悲傷。
沸騰的土地，幸福的土地，在一片春耕的繁忙中，越過一個傷感的自然，廣闊的日子，天高地遠。
我站起身來，順着解脫的召喚，向着種子發芽的方向走去，在這分分秒秒之中，我有足夠的時間去學會珍惜，珍惜自己，珍惜生活，珍惜歲月，把春天的花高高舉起，把風和雨收藏。
春天來了，我對你說：“這不一天天好起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