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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散文名篇梁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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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是一種抒發作者真情實感、寫作方式靈活的記敘類文學體裁。“散文”一詞大概出現在北宋太平興國(976年12月-984年11月)時期。小編精心爲你整理了民國散文名篇梁實秋,希望對你有所借鑑作用喲。

民國散文名篇梁實秋

  篇一:臉譜

我要說的臉譜不是舊劇裏的所謂“整臉”“碎臉”“三塊瓦”之類,也不是麻衣相法裏所謂觀人八法“威、厚、清、古、孤、薄、惡、俗”之類。我要談的臉譜乃是每天都要映入我們眼簾的形形色色的活人的臉。舊戲臉譜和麻衣相法的臉譜,那乃是一些聰明人從無數活人臉中歸納出來的幾個類型公式,都是第二手的資料,可以不管。

古人云“人心不同,各如其面”,那意思承認人面不同是不成問題的。我們不能不歎服人類創造者的技巧的神奇,差不多的五官七竅,但是部位配合,變化無窮,比七巧板複雜多了。對於什麼事都講究“統一”“標準化”的人,看見人的臉如此複雜離奇,恐怕也無法訓練改造,只好由它自然發展罷?假使每一個人的臉都像是從一個模子裏翻出來的,一律的濃眉大眼,一律的虎額龍隼,在排起隊來檢閱的時候固然甚爲壯觀整齊,但不便之處必定太多,那是不可想像的。人的臉究竟是同中有異,異中有同,否則也就無所謂譜。就粗淺的經驗說,人的臉大別爲二種,一種是令人愉快的,一種是令人不愉快的。凡是常態的,健康的,活潑的臉,都是令人愉快的,這樣的臉並不多見。令人不愉快的臉,心裏有一點或很多不痛快的事,很自然的把臉拉長一尺,或是罩上一層陰霾,但是這張臉立刻形成人與人之間的隔閡,立刻把這周圍的氣氛變得陰沉。假如,在可能範圍之內,努力把臉上的筋肉鬆弛一下,嘴角上掛出一個微笑,自己費力不多,而給予人的快感甚大,可以使得這人生更值得留戀一些。我永不能忘記那永長不大的孩子潘彼得,他嘴角上永遠掛着一顆微笑,那是永恆的象徵。一個成年人若是完全保持一張孩子臉,那也並不是理想的事,除了給“嬰兒自己藥片”作商標之外,也不見得有什麼用處。不過赤子之天真,如在臉上還保留一點痕跡,這張臉對於人類的幸福是有貢獻的。令人愉快的臉,其本身是愉快的,這與老幼妍媸無關。醜一點,黑一點,下巴長一點,鼻樑塌一點,都沒有關係,只要上面漾着充沛的活力,便能輻射出神奇的光彩,不但有光,還有熱,這樣的臉能使滿室生春,帶給人們興奮、光明、調諧、希望、歡欣。一張眉清目秀的臉,如果懨懨無生氣,我們也只好當做石膏像來看待了。

我覺得那是一個很好的遊戲:早起出門,留心觀察眼前活動的臉,看看其中有多少類型,有幾張使你看了一眼之後還想再看?

不要以爲一個人只有一張臉。女人不必說,常常“上帝給她一張臉,她自己另造一張。”不塗脂粉的男人的臉,也有“捲簾”一格,外面擺着一副面孔,在適當的時候呱嗒一聲如簾子一般捲起,另露出一副面孔。“傑克博士與海德先生”那不是寓言。誤入仕途的人往往養成這一套本領。對下司道貌岸然,或是面部無表情,像一張白紙似的,使你無從觀色,莫測高深,或是麪皮繃得像一張皮鼓,臉拉得驢般長,使你在他面前覺得矮好幾尺!但是他一旦見到上司,驢臉得立刻縮短,再往癟裏一縮,馬上變成柿餅臉,堆下笑容,直線條全彎成曲線條,如果見到更高的上司,連笑容都凝結得堆不下來,未開言嘴脣要抖上好大一陣,臉上作出十足的誠惶誠恐之狀。簾子臉是傲下媚上的主要工具,對於某一種人是少不得的。

不要以爲臉和身體其他部份一樣的受之父母,自己負不得責。不,在相當範圍內,自己可以負責的,大概人的臉生來都是和善的,因爲從嬰兒的臉看來,不必一定都是顏如渥丹,但是大概都是天真無邪,令人看了喜歡的。我還沒見過一個孩子帶着一副不得善終的臉,臉都是後來自己作踐壞了的,人們多半不體會自己的臉對於別人發生多大的影響。臉是到處都有的。在送殯的行列中偶然發現的哭喪臉,作訃聞紙色,眼睛腫得桃兒似的,固然難看。一行行的囚首垢面的人,如稻草人,如喪家犬,臉上作黃蠟色,像是才從牢獄裏出來,又像是要到牢獄裏去,凸着兩隻沒有神的大眼睛,看着也令人心酸。還有一大羣心地不夠薄臉皮不夠厚的人,滿臉泛着平價米色,嘴角上也許還沾着一點平價油,身穿着一件平價布,一臉的愁苦,沒有一絲的笑容,這樣的臉是頗令人不快的。但是這些貧病愁苦的臉還不算是最令人不愉快,因爲只是消極的令人心裏堵得慌,而且稍微增加一些營養(如肉糜之類)或改善一些環境,臉上的神情還可以漸漸恢復常態。最令人不快的是一些本來吃得飽,睡得着,紅光滿面的臉,偏偏帶着一股肅殺之氣,冷森森地拒人千里之外,看你的時候眼皮都不擡,嘴撇得瓢兒似的,冷不防擡起眼皮給你一個白眼,黑眼球不知翻到那裏去了,脖梗子發硬,腦殼朝天,眉頭皺出好幾道熨斗都熨不平的深溝——這樣的神情最容易在官辦的業務機關的櫃檯後面出現。遇見這樣的人,我就覺到惶惑:這個人是不是昨天賭了一夜以致睡眠不足,或是接連着腹泄了三天,或是新近遭遇了什麼閔凶,否則何以乖戾至此,連一張臉的'常態都不能維持了呢。

  篇二:賽珍珠與徐志摩

聯副發表有關賽珍珠與徐志摩一篇文字之後,很多人問我究竟有沒有那樣的一回事。茲簡答如後。男女相悅,發展到某一程度,雙方約定珍藏祕密不使人知,這是很可能的事。雙方現已作古,更是死無對證。如今有人揭發出來,而所根據的不外是傳說、臆測,和小說中人物之可能的影射,則吾人殊難斷定其事之有無,最好是暫且存疑。

賽珍珠比徐志摩大四歲。她的丈夫勃克先生是農學家。南京的金陵大學是教會學校,其農學院是很有名的,勃剋夫婦都在那裏教書,賽珍珠教英文,並且在國立東南大學外文系兼課。民國十五年秋我應聘到東大授課,當時的外文系主任是張欣海先生,也是和我同時到校的,每於教員休息室閒坐等待搖鈴上課時,輒見賽珍珠施施然來。她擔任的課程是一年級英文。她和我們點點頭,打個招呼,就在一邊坐下,並不和我們談話,而我們的熱鬧的閒談也因爲她的進來而中斷。有一回我記得她離去時,張欣海把菸斗從嘴邊拿下來,對着我和韓湘玫似笑非笑的指着她說:“Thatwoman……”這是很不客氣的一種稱呼。究竟“這個女人”有什麼足以令人對她失敬的地方,我不知道。我覺得她應該是一位好的教師。聽說她的婚姻不大美滿,和她丈夫不大和諧。她於一**二年生,當時她大概是三十六歲的樣子。我的印象,她是典型的美國中年婦人,肥壯結實,露在外面的一段胳臂相當粗圓,面團團而端莊。很多人對於賽珍珠這個名字不大能欣賞,就純粹中國人的品味來說,未免有些俗氣。賽字也許是她的本姓Sydenstricker的部分譯音,那麼也就怪不得她有這樣不很雅的名字了。

徐志摩是一個風流瀟灑的人物,他比我大七八歲。我初次見到他是通過同學樑思成的介紹以清華文學社名義請他到清華演講,這是民國十一年秋的事。他的講演“藝術與人生”雖不成功,他的丰采卻是很能令人傾倒。樑思成這時候正追求林徽音小姐,林長民的女兒,美貌頎頎,才情出衆,二人每週要約的地點是北海公園內的鬆坡圖書館。徐志摩在歐洲和林徽音早已交往,有相當深厚的友誼。據樑思成告訴我,徐志摩時常至鬆坡圖書館去做不受歡迎的第三者。鬆坡圖書館星期日照例不開放,樑因特殊關係自備鑰匙可以自由出入。樑不耐受到騷擾,遂於門上張一紙條,大書:Loverswanttobeleftalone.(情人不願受干擾)。志摩只得怏怏而去,從此退出競逐。

我第二次見到志摩是在民國十五年夏他在北海公園董事會舉行訂婚宴,對方是陸小曼女士。此後我在上海遂和志摩經常有見面的機會,說不上有深交,並非到了無事不談的程度,當然他是否對賽珍珠有過一段情不會對我講,可是我也沒有從別人口裏聽說過有這樣的一回事。男女之私,保密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愛到向對方傾訴“我只愛你一個人”的地步,這種情感不容易完全封鎖在心裏,可是在志摩的詩和散文裏找不到任何隱約其詞的暗示。同時,社會上愛談別人**的人,比比皆是,像志摩這樣交遊廣闊的風雲人物,如何能夠塞住悠悠之口而不被人廣爲傳播?尤其是現下研究志摩的人很多,何待外國人來揭發其事?

如今既被外國人揭發,我猜想也許是賽珍珠生前對其國人某某有意無意的透露了一點風聲,並經人渲染,乃成爲這樣的一段豔聞。是不是她一方面的單戀呢?我不敢說。

賽珍珠初無籍籍名,一九三八年獲諾貝爾獎,世俗之人開始注意其生平。其實這段疑案,如果屬實或者純屬子虛,對於雙方當事者之令名均無影響,只爲好事者添一點談話資料而已。所以在目前情形下,據我看,寧可疑其無,不必信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