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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實秋散文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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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實秋,(1903一1987)原名樑治華,出生於北京,浙江杭縣(今餘杭)人。筆名子佳、秋郎、程淑等。以下是小編整理的梁實秋散文閱讀,歡迎閱讀!

梁實秋散文閱讀

  梁實秋散文閱讀:女人

有人說女人喜歡說謊;假如女人所捏撰的故事都能抽取版稅,便很容易致富。這問題在什麼叫做說謊。若是運用小小的機智,打破眼前小小的窘僵,獲取精神上小小的勝利,因而犧牲一點點真理,這也可以算是說謊,那麼,女人確是比較的富於說謊的天才。有具體的例證。你沒有陪過女人買東西嗎?尤其是買衣料,她從不幹乾脆脆的說要做什麼衣,要買什麼料,準備出多少錢。她必定要東挑西揀,翻天覆地,同時口中唸唸有詞,不是嫌這匹料子太薄,就是怪那匹料子花樣太舊,這個不禁洗,那個不禁曬,這個縮頭大,那個門面窄,批評得人家一文不值。其實,滿不是這麼一回事,她只是嫌價碼太貴而已!如果價錢便宜,其他的缺點全都不成問題,而且本來不要買的也要購儲起來。一個女人若是因爲炭貴而不升炭盆,她必定對人解釋說:“冬天升炭盆最不衛生,到春天容易喉嚨痛!”屋頂滲漏,塌下盆大的灰泥,在未修補之前,女人便會向人這樣解釋:“我預備在這地方安裝電燈。”自己上街買菜的女人,常常只承認散步和呼吸新鮮空氣是她上市的唯一理由,豔羨汽車的女人常常表示她最厭惡汽油的臭味。坐在中排看戲的女人常常說前排的頭等座位最不舒適。一個女人饋贈別人,必說:“實在買不到什麼好的……,”其實這東西根本不是她買的,是別人送給她的。一個女人表示願意陪你去上街走走,其實是她順便要買東西。總之,女人總歡喜拐彎抹角的,放一個小小的煙幕,無傷大雅,頗佔體面。這也是藝術,王爾德不是說過“藝術即是說謊”麼?這些例證還只是一些並無版權的謊話而已。

女人善變,多少總有些哈姆雷特式,拿不定主意;問題大者如離婚結婚,問題小者如換衣換鞋,都往往在心中經過一讀二讀三讀,決議之後再複議,複議之後再否決,女人決定一件事之後,還能隨時做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做出那與決定完全相反的事,使人無法追隨。因爲變得急速,所以容易給人以“脆弱”的印象,莎士比亞有一名句:“‘脆弱’呀,你的名字叫做‘女人!’”但這脆弱,並不永遠使女人吃虧。越是柔韌的東西越不易摧折。女人不僅在決斷上善變,即便是一個小小的別針位置也常變,午前在領釦上,午後就許移到了頭髮上。三張沙發,能擺出若干陣勢:幾根頭髮,能梳出無數花頭,講到服裝,其變化之多,常達到荒謬的程度。外國女人的帽子,可以是一根雞毛,可以是半隻鐵鍋,或是一個畚箕。中國女人的袍子,變化也就夠多,領子高的時候可以使她象一隻長頸鹿,袖子短的時候恨不得使兩腋生風,至於鈕釦盤花,滾邊鑲繡,則更加是變幻莫測。“上帝給她一張臉,她能另造一張出來。”“女人是水做的”,是活水,不是止水。

女人善哭。從一方面看,哭常是女人的武器,很少人能抵抗她這淚的`洗禮。俗語說:“一哭二睡三上吊”,這一哭確實其勢難當。但從另一方面看,哭也常是女人的內心的“安全瓣”。女人的忍耐的力量是偉大的,她爲了男人,爲了小孩,能忍受難堪的委曲。女人對於自己的享受方面,總是屬於“斯多亞派”的居多,男人不在家時,她能立刻變成爲素食主義者,火爐裏能爬出老鼠,開電燈怕費電,再關上又怕費開關。平素既已極端刻苦,一旦精神上再受刺激,便忍無可忍,一腔悲怨天然的化做一把把的鼻涕眼淚,從“安全瓣”中汩汩而出,騰出空虛的心房,再來接受更多的委曲。女人很少破口罵人(罵街便成潑婦,其實甚少,)很少揎袖揮拳,但淚腺就比較發達。善哭的也就常常善笑,迷迷的笑,吃吃的笑,格格的笑,哈哈的笑,笑是常駐在女人臉上的,這笑臉常常成爲最有效的護照。女人最像小孩,她能爲了一個滑稽的姿態而笑得前仰後合,肚皮痛,淌眼淚,以至於翻筋斗!哀與樂都像是常川有備,一觸即發。

女人的嘴,大概是用在說話方面的時候多。女孩子從小就往往口齒伶俐,就是學外國語也容易琅琅上口,不像嘴裏含着一個大舌頭。等到長大之後,三五成羣,說長道短,聲音脆,嗓門高,如蟬噪,如蛙鳴,真當得好幾部鼓吹!等到年事再長,萬一墮入“長舌”型,則東家長,西家短,飛短流長,搬弄多少是非,惹出無數口舌;萬一墮入“噴壺嘴”型,則瑣碎繁雜,絮聒嘮叨,一件事要說多少回,一句話要說多少遍,如噴壺下注,萬流齊發,當者披靡,不可向邇!一個人給他的妻子買一件皮大衣,朋友問他“你是爲使她舒適嗎?”那人回答說:“不是,爲使她少說些話!”

女人膽小,看見一隻老鼠而當場昏厥,在外國不算是奇聞。中國女人膽小不至如此,但是一聲霹雷使得她拉緊兩個老媽子的手而仍戰慄止,倒是確有其事。這並不是做作,並不是故意在男人面前做態,使他有機會挺起胸脯說:“不要怕,有我在!”她是真怕。在黑暗中或荒僻處,沒有人,她怕;萬一有人,她更怕!屠牛宰羊,固然不是女人的事,殺雞宰魚,也不是不費手腳。膽小的緣故,大概主要的是體力不濟。女人的體溫似乎較低一些,有許多女人怕發胖而食無求飽,營養不足,再加上怕臃腫而衣裳單薄,到冬天瑟瑟打戰,襪薄如蟬翼,把小腿凍得作“漿米藕”色,兩隻腳放在被裏一夜也暖不過來,雙手捧熱水袋,從八月捧起,捧到明年五月,還不忍釋手。抵抗飢寒之不暇,焉能望其膽大。

女人的聰明,有許多不可及處,一根棉線,一下子就能穿入針孔,然後一下子就能在線的盡頭處打上一個結子,然後扯直了線在牙齒上砰砰兩聲,針尖在頭髮上擦抹兩下,便能開始解決許多在人生中並不算小的苦惱,例如縫上襯衣的扣子,補上襪子的破洞之類。至於幾根篾棍,一上一下的編出多少樣物事,更是令人叫絕。有學問的女人,創闢“沙龍”,對任何問題能繼續談論至半小時以上,不但不令人入睡,而且令人疑心她是內行。

梁實秋散文閱讀:男人

男人令人首先感到的印象是髒!當然,男人當中亦不乏刷洗乾淨潔身自好的,甚至還有油頭粉面衣裳楚楚的,但大體講來,男人消耗肥皂和水的數量要比較少些。某一男校,對於學生洗澡是強迫的,入浴簽名,每週計核,對於不曾入浴的初步懲罰是宣佈姓名,最後的斷然處置是定期強迫入浴,並派員監視;然而日久玩生,簽名簿中尚不無浮冒情事。有些男人,西裝褲儘管挺直,他的耳後脖根,土壤肥沃,常常宜於種麥!襪子手絹不知隨時洗滌,常常日積月累,到處塞藏,等到無可使用時,再從那一堆污垢存貨中揀選比較乾淨的去應急。有些男人的手絹拿出來硬像是土灰面制的百果糕,黑糊糊粘成一團,而且內容豐富。男人的一雙腳,多半好像是天然的具有泡菜黴乾菜再加糖蒜的味道,所謂"濯足萬里流"是有道理的,小小的一盆水確是無濟於事;然而多少男人卻連這一盆水都吝而不用,怕傷元氣。兩腳既然如此之髒,偏偏有些"逐臭之夫"喜於腳上藏垢納污之處往復挖掘,然後嗅其手指,引以爲樂!多少男人洗臉都是專洗本部,邊疆一概不理,洗臉完畢,手背可以不溼,有的男人是在結婚後纔開使刷牙。"捫蝨而談"的是男人。還有更甚於此者,曾有人當衆搔背,結果是從袖口裏面摔出一隻老鼠。除了不可挽救的髒相之外,男人的髒大概是由於懶。

對了!男人懶。他可以懶洋洋坐在旋椅上,五官四肢,連同他的腦筋(假如有),一概停止活動,像呆鳥一般;"不聞夫博弈者乎......"那段話是專門對男人說的。他若是上街買東西,很少時候能令他的妻子滿意,他總是不肯多問幾家,怕跑腿,怕費話,怕講價錢;什麼事他都嫌麻煩,除了指使別人替他做的事之外。他像殘廢人一樣對於什麼事都願坐享其成,而名之曰"室家之樂"。他提前養老,至少提前三二十年。

緊毗連着"懶"的是"饞"。男人大概有好胃口的居多,他的嘴,用在吃的方面的時候多。他吃飯時總要在菜碟裏發現至少一英寸見方的半英寸厚的肉,才能算是沒有吃素。幾天不見肉,他就喊"嘴裏要淡出鳥兒來!"若真個三月不知肉味,怕不要淡出毒蛇猛獸來!有一個人半年沒有吃雞,看見了雞毛帚就流涎三尺。一餐盛饌之後,他的人生觀都能改變,對於什麼都樂觀起來。一個男人在吃一頓好飯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硬是感謝上天待人不薄;他飯後銜着一根牙籤,紅光滿面,硬是覺得可以驕人。主中饋的是女人,修食譜的是男人。

男子多半自私。他的人生觀中有一基本認識,即宇宙一切均是爲了他的舒適而安排下來的。除了在做事賺錢的時候不得不忍氣吞聲的向人奴顏婢膝外,他總是要做出一副老爺相。他的家是他的國度,他在家裏稱王。他除了爲賺錢而吃苦努力外,他是一個"伊比鳩派",他要享受。他高興的時候,孩子可以騎在他的頸上,他引頸受騎;他可以像狗似的滿地爬;他不高興時,他看着誰都不順眼;在外面受了悶氣,回到家裏來加倍的發作。他不知道女人的苦處。女人對於他的殷勤委曲,在他看來,就如同犬守戶雞司晨一樣稀鬆平常,都是自然現象。他說他愛女人,其實他不是愛,他是享受女人。他不問他給了別人多少,但是他要在別人身上儘量榨取。他覺得他對女人最大的恩惠,便是把賺來的錢全部或一部拿回家來,但是當他把一卷卷的鈔票從衣袋裏掏出來的時候,他的臉上的表情是驕傲的成分多,親愛的成分少,好像是在說:"看我!你行麼?我這樣待你,你多幸運!"他若是感覺到這裏不復是他的樂園,他便有多樣的藉口不回到家裏來。他到處雲遊,他另闢樂園。他有聚餐會,他有酒會,他有橋會,他有書社畫會棋會,他有夜會,最不濟的還有個茶館。他的享樂的方法太多。假如輪迴之說不假,下世僥倖依然投胎爲人,很少男人情願下世做女人的。他總覺得這一世生爲男身,而享受未足,下一世要繼續努力。

"羣居終日,言不及義"原是人的通病,但是言談的內容,卻男女有別,女人談的往往是"我們家的小妹又病了!" "你們家每月開銷多少?"之類,男人的是另一套。普通的方式,男人的談話,最後不談到女人身上便不會散場。這一個題目對男人最有興味。如果有一個桃色*案他們唯恐其和解得太快。他們好議論人家的隱私,好批評別人的妻子的性格相貌。"長舌男"是到處有的,不知爲什麼這名詞尚不甚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