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走不完的水路,繞不完的遠散文

走不完的水路,繞不完的遠散文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1.03W 次

一九八八年

走不完的水路,繞不完的遠散文

一九八八年,我五歲半。那個夏天已是白洋澱乾涸的第五個年頭,八三年到八八年,這五年對打漁織蓆的水鄉人意味着什麼?經歷着什麼?我不懂。淺淺的記憶裏,家鄉的蘆葦蕩退化成野草,取而代之的是沒有風韻的莊稼地。用慣了船和冰牀的漁民們,笨拙地拿起鋤頭、鐮刀,開始扮演面朝黃土的農民角色。這本是一場滄海變桑田的驚天大事,可我們院的孩子,只關心春燕姐帶不帶我們去地裏玩。

那個年代,採蒲臺島偏僻閉塞。幾場夏雨後,誰也不知道,白洋澱上游的洪水已從太行山滾滾而來。它穿越了不盡的山脈、山嶺、村莊和田地,從深山裏抵至白洋澱。那天,我們正揪楊樹葉給羊羣餵食。突然,文國爺“啪啪”兩聲鞭子響,他望着西部遠方叮囑我們:“春燕,趕緊帶弟弟、妹妹們回家,白洋澱來水了,快點!”我們順着爺爺的手勢眺望,洪水像是一隻超大的羊羣,向我們的方向襲來。後來才明白,這就是“白洋澱”名字的緣由吧。因爲年歲小,我們意識不到水災的可怕。春燕姐則不是,她急得背起小妹妹,讓我和冬燕姐拉着她的衣角往家的方向跑。文國爺的鞭子抽得震天響,羊羣得了命令,很快從我們眼前消失。此刻,在田地上勞作的人們紛紛逃離,像是快速移動的螞蟻涌向村子東南角。洪水前進速度遠比我們快,我們跑回家不久,它已經逼近了村莊。

午後,烏雲漫天,狂風襲來,一場密密實實的雨到了。洪水攜着雨水把整個採蒲臺圍城從前的島。當洪水浸到大前街的高崗時停止了圍攻。在雨中,父親和很多長輩都跳進淺灣裏,原來,前鄰大伯家上千只鴨子,從村北的泛漁澱一直衝到村南聚龍澱。眼前是白茫茫一片,鴨子“嘎、嘎”聲齊鳴,熱鬧極了。五年的農民生涯,沒有抹掉人們的好水性。在水裏他們個個是游泳健將,鴨子們沒折騰多久就被他們全部打撈上岸。

八八年開啓了我的記憶萌芽模式。從此,我人生的每個階段、每個重要的時刻再也沒離開過船,可十八彎的水路是那麼的遠、那麼的繞……

一九九九年

一九九年,我十六歲。在這之前我幾乎沒離開過四面環水的採蒲臺。在家鄉流傳“水鄉的女兒,嫁到外村就白生白養了。”的俗語。水鄉交通的不便,會阻斷親人間的情感。矛盾的是,只有外面的世界纔是飛翔的天空。

在夏日的餘熱中,父親母親用船把我送到了縣職教中心。這是我十六年裏第一次外出。同夥伴們一路的歡笑,都飄進白洋澱的風景裏。那會,總以爲這只是一次短短的旅行,不久還會回家,永遠不離開採蒲臺。可沒想到,這一去永遠地留在外面。很快,學校的新鮮感很快消磨掉了。同夥伴小帥,站在宿舍的窗前望着家的方向無語。“帥,我想家了!”我打破安靜。“你快拉倒吧!”只見他紅着眼圈,裝着堅強離開。我依然在窗前找着家。

軍訓十天結束後,我們終於可以回家了。同村的學長們一聲令下,我們擠上了開往端村鎮的車子。可剛到了端村康熙行宮遺址,現在的糧站碼頭。一陣風帶來的烏雲,把天捂成黑色。當我們登上要行十二里水路的船,霎時,斜風捲着雨從黑雲裏傾瀉下來。在煙雨、風雲混沌的白洋澱上,船帶着我們小心的駛出端村,挨近田莊的郝澱邊緣時。船在風雨雙重夾擊裏,意外地偏離航線,進入紅根藻的淺水區丟了水漿。船成爲一片葉子,在風聲水聲裏,任由擺佈地在澱裏兜轉。

白洋澱水鄉沒有車輛,因爲被水淹死是這裏最大的事故。回家的暖意蕩然無存,大家的臉上寫滿了驚悚。同我們結伴回家的季老師,年長我們幾歲。她拿出自己親手烙的大餅,分給我們充飢。船外的混亂世界令人倍感煎熬,在一分一秒的等待中,漸漸風雨弱了。直到晚上十點多,澱外才迎來了安寧。我們站在船艙外,船伕告訴我們,船已進入澱南的三角澱。拎起竹篙,同老船伕一起協作,接近凌晨十二點我們到家了。

二零零一年

二零零一年,我十八歲。這是我從採蒲臺出來的第二年個年頭,同樣是想家,可我會把它藏在心底,當成孩子一樣安撫。我也成爲學長,帶着來同一所學校求學的同鄉,乘一條船出家。遼遠無邊、深邃似海的大澱,讓水鄉的孩子從小學會游泳、用船等本領。可在自然災難面前,這一切都無濟於事。

水鄉是霧最喜歡光顧的地方,在平原霧氣的渲染程度遠遜於水鄉。重陽時分,是霧氣的活躍期。那時,因水路不暢,機動船駛入後塘澱西岸的東田莊,我們返鄉要換乘木船。從蒸汽機誕生那天起,純手動的交通工具慢慢退出歷史舞臺。可在白洋澱自八八年蓄水以來,再次到了最嚴重的枯水期。機動船在採蒲臺西岸的後塘澱已擱淺,木船是最後的工具。

在乾涸後塘澱的水溝裏,木船像暮年的老牛擦着河泥慢吞吞地前行。秋天的天象很複雜,原本相安無事的天。在我們上船後不久,淡淡的霧氣猛地濃重,它給白洋澱帶上一幅眼罩,我們回家的航線全部消失了。老船伕用了一輩子船,用他幾十年划船的經驗,怎麼也走不出霧氣的怪圈。老人喪氣地坐在船尾,幽幽地說:“孩子們,做好在澱裏過夜的準備吧!”聽完老人的話,一片愁雲向大家襲來。在這個沒有方向、沒有座標……什麼都不可尋的世界,我們只有船當牀,霧當被,書包當枕頭,繳械投降。

在這當口,澱裏突然熱鬧起來。澱裏所有的村子都有了動靜,原來各個村的廣播站播着本村的名字。“這邊是李莊”“這邊是田莊”“這邊是圈頭”“這邊是邸莊”“這邊是採蒲臺”等。另外,隱約之中在澱邊看到火把的輪廓,聽到打鼓的聲音。“孩子們都坐好了,我們可以回家了!”老船伕的話是定心丸,重燃讓我們回家希望。

當船混進後塘澱的西河口,看到了那熟悉的老屋。大家才找到回家的路。當船靠岸時,我們的父親、母親等親人,還在霧裏賣力地爲我們導航。

二零零二年

二零零二年,我十九歲。這年是我的人生大事記,我要參加高考。在這個人生重要的分水嶺,不論成與敗還是要拼一把的。高考和當兵一樣,是兩種很多人都會嚮往的人生經歷。對於當年高考發生的往事,直到現在還會想起。記得,高考前一天的大半夜。同宿舍的馬濤把我叫醒,他說發燒了。讓我陪他去村裏找醫生。在黑夜我們敲開大夫家的大門,大夫有些不悅地說馬濤體溫正常,那是緊張造成的。

在夏天最熱的時候,邯鄲農大的錄取通知書,靜靜地躺在學校的傳達室裏。採蒲臺人不再出島,因爲白洋澱迎來我們人生中的第二次乾涸。我和一同鄉叔叔結伴出行,後塘澱裏沒有了一滴水,曾經馳騁的行船已蕩然無存。不盡的野草統治着這塊大地。漁民們的船廢棄了,拿起钁頭又開始了耕種。澱底的模樣大白天下了,它衍生出來的路很難走。到處是沼澤和溝坎。行走在這條路上,一開小差就可能陷進泥潭,或者滾進溝壑裏。

從學校裏取回錄取通知書,望着信封上紅色的字跡,心底升起一股喜悅。本該去縣城爲自己慶祝一番的。可回家的路異常艱難,出門前,父母一再叮囑,不要在外面停留。把信箋塞進口袋裏,收起人生的喜事。再次踏上回家的路,小心翼翼、慢慢地前進,爲的是給親人報喜。在我去邯鄲前幾天,父親就聯繫好出行的車子。可一夜之間,嶽成水庫的水流進白洋澱,採蒲臺再次成爲小島。依然承船,還是同樣的風景。可這次是真正的遠行,我離家更遠,歸家更晚了。

我高考的這年,距離上次幹澱,春燕姐帶給我們去地裏玩已十四年。時光記錄着我們成長的年輪,我們故事在改寫,春燕姐已嫁人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拽着她衣角的我們,從懵懂的'孩子成爲遠行的青年。水鄉的孩子們,一生要經歷多少次滄海桑還的鉅變沒人知道……

二零一四年

二零一四年,我三十一歲。從哥哥到大叔稱呼上的改變,是一個男人成長的標誌。當我還以爲自己是個孩子時,眼前的現實世界,讓我必須隱藏這個假象。因爲我兒子已經兩歲了,如果不是晚婚,他都要小學畢業了。

這幾年,一直在家鄉的某家建築企業工作。這幾年白洋澱通過調水等人爲干預,不會出現幹澱的情況。可澱南澱北水運渡航成爲人心裏的頑疾。二零一零年,採蒲臺集全民力量。沿着“人定勝天、大鍊鋼鐵”年代圍建的南堤,繼續向南擴進。歷時一年,採蒲臺有了一條通車的土路。這依然無法擺脫的是,採蒲臺還是不能直達所屬的安新縣城。

中秋節前,大表哥的兒子結婚,姑表親的一脈相承,務必要回家參加婚禮。剛到不久,還在酒席上同表兄表姐們舉杯敘舊時,妻子從澱北打來電話,原來她正在醫院孩子要出生了。所有親戚都撂下酒杯,送我上車趕緊去醫院。車到了碼頭,等了挺長時間人、車才湊滿船。準備提錨開船時,我卻聽到刺耳的叫罵聲,原來船伕和一賣大蒜的農民有摩擦,罵了娘。這一場拉鋸戰一個回合就是一個小時。我遲遲不到,妻子以爲我到了表哥家樂不思蜀,在電話裏跟我翻了臉。你們說,兒子要出生了,我還有心觥籌交錯、舉杯暢飲,我怎麼那麼不識好歹?!

安新縣坐擁白洋澱百分之八十五的水資源,小兵張嘎、孫犁、荷花澱等品牌效應,讓這座小城有閃光點。可還是因爲白洋澱,生成了安新轄區的澱東、澱南東兩個死角。澱南到澱北只有短短的五百米,就是這近在咫尺的距離。讓兩岸人民把時間都誤在這條令人惱火的水路上。

二零一五年

二零一五年,我三十二歲。上有老下有小,爲了掙夠孩子的奶粉錢,工作一天都不敢歇。幹工程的隨着工地走,只要有搬磚的地方就是我們的舞臺。滿園春色的時光裏,我們圍着白洋澱的大堤,一路向北經容城、繞雄縣,進入到趙北口鎮的趙莊子村。我們要對這座小島上的民居改造。華北地區做不到地廣人稀,十里八村的都擠在一起。可因爲白洋澱的天塹,從趙莊子返家是一道難題。

水鄉的生活我熟悉,水鄉的路我也清楚。原本還可以取道雄縣和容城,轉輾到安新大本營。可剛到趙莊子不久,因古莊頭土地糾紛事件,當地村民斷了路。趙莊子的自古華山一條路也夭折了,全村的車輛都擱置了。

當車子到了雄縣溫泉城時,售票員讓我和幾名趙莊子村民下了車。我們只得自己想辦法回村。找到一位開三輪的車伕,我不是本地人。等着他們同車夫商議回趙莊子的路線,他們提出的路由都被否定了。最終車伕告訴我們,路只剩下一條。一連說了十多個地名、村名,這些地方我幾乎都沒聽說過。可同行人告訴我,這一繞使原本十里的路程增加到三十里,我們承擔的路費也相應調高。

天熱得出奇,三輪在曲曲折折、溝壑縱橫的路上顛簸,一車人皺緊眉頭無語。倒是車上的小女孩,依然唱着《白洋澱美麗家鄉》的讚歌。終於駛出雄縣界到了安新境內時,又趕上邊陲的季莊子村修路,這一下車子無路可走了。好在車伕不拋棄不放棄,他讓我們坐好,抱緊孩子。他把車駛進蘆葦蕩邊一條若隱若現的土路,在這條無人區的囧途上,車子蹣跚了很久,當小女孩清澈的召喚:“媽媽!看!我們到家了。”時,我才知道車子駛進有房、有人、有家的地方。

車到了趙莊子,天空最後一點兒雲彩被烏雲吞噬。當風聲雨聲趕到時,我們才塵埃落定,我也回到了幾乎到不了的趙莊子。

後記

從一九八八年到二零一五年,在白洋澱水鄉的二十多年,經歷了我的童年、少年、青年和中年。在今後的歲月裏,在白洋澱還會繼續着我的水路,繞不完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