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十日談散文

“十日談”這部作品一結束，整個人好像虛脫過去一般，輕輕打下最後一個字，從身心到情緒都鬆緩下來，人生一時間就徹底鬆弛了一樣。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這一生還會再有這樣的經歷，數年間執著以對犖犖不羣的日子，是否還會有這樣的深切體驗，過後的日子也難說再來一把。也許人的一生就是這樣地度過，一點點的積累、一次次地投入，一陣陣的驚喜，一場場的悲歡，最終天地間無以放眼，只有孤獨可能立足人間，只有走過的路在身後漫長，還有沒有力量繼續踏上行程，只有欣慰在心底，能把過往衡量，不是感嘆，不感悲傷，沉甸甸的感覺，已經足夠體味。

六十五萬字的一部作品，沒有一個字不是從指端流出，流經荒疏的心靈，流往日漸落寞，好似肥沃起來。每一個日間的度過，每一個夜晚的獨守，每一處心尖上的跳舞，每一次把青春放逐，無端的苦惱與欣喜，只爲了自己喜歡的一部作品。只想要身心那種陶醉的感覺，只癡迷於長時間的麻醉，只爲了暫時的逃離心情的孤悲，只想着最終那一時的停歇。真的不知道長路是怎麼熬過的。的確，這是一個看似不會終了的過程，一部作品就是一個漫長的人生，一段體驗就是一次豐富的生活。我願過這樣的人生，我能扛起一輩子的孤獨，我敢暢想自己的未來，我就選擇了這樣的跋涉，我已經走過自己的心靈。

也忘了最開始的感覺了，好像就是一次漫步一樣，敲下最初的一個字，然後就浸潤在字句裏，沉醉在故事情節中，這樣的心理感受是人最富有而浪漫的時候。之後就有了一份沉重的責任，從醞釀到付與實施，一個字一個字碼放起來，就像倉庫裏的積貨被一摞一摞搬出，流經道路和車輛，經由城鎮和社會，來到一塊寬闊之地，又在這裏積蓄起來，成垛成嶺又成峯，正看一條線側看一條線背看一條線，驚歎於自己的碼放水平不凡，真的是有質量成氣候該讚歎。接着又想要最終出手給他人，不知什麼地方是它們最終的落腳，它們會成爲市場上的期貨，還是累贅到把人拖垮累垮，是最終流入尋常百姓家，還是成爲積壓而浪費掉。其實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它只在我自己身上有重量，人們會上山下山，而不會把山背上肩，人們只會駐足流連，而莫能翹首興嘆，那只有山自己或者作者本人有那樣的興趣，那樣的責任，那樣的一份沉甸甸的分量，就像自己的生命自己負責，只有自己的作品與自己血肉相連。

最艱難的.時候是人到中途，或許也是有莫言放棄的感覺，可是象牙塔外也有誘惑，心中的體味也會疲倦，人生走入死角也會走不出，駐足之時真的不想還能柳暗花明，這是最苦最累時的致命成見。我會數着字句，看還有多遠，步伐邁得有沒有力量，步驟還有沒有節奏，就像鐘擺的一生，單調乏味，那是必須堅持的節律，不可有一絲紊亂，不想一錯再錯，可也時不時出錯，重回舊路，心傷難耐，無以復加。我在中途之時把握這部作品大約六七十萬字，現在結束了正好六十五萬字。人自己對命運是有預感的，好的命運令人嚮往，差的命運儘量加以補救，自己可以把握自己的命運，大約就是趨利避禍的規則，最終人會知道命運既定，掙扎不得、浪費不掉、規避得開、承受得起、卻難能改變。這部書的原版有有七八百頁，說實話讀起來都令人望而生畏，怎麼說可以像鋤地一樣一趟而過。我翻譯的時候連鉗子都用上了，我沒有控制書本平放的鐵夾子，這樣兩隻鉗子腿就成了我的幫手，可以幫我制服拼命要合起來恢復原樣的書頁，最終一本大書在鉗子的幫助下被我制服了，熨帖到可以老實呆在我的電腦裏，徹底成爲我可以隨心使喚的囊中之物，把它們批發給各大網站和出版商，只不過現在流通的途中，還不能成形映入識家的青眼。我還是好好碼放在這裏，盡心加以維護，不讓它們長毛生蟲，避免陰雨天不期發芽，潮溼的環境下最危險，就像農民收割了小麥，盼着天晴把它們曬乾，磨成粉做成面，走入人家的飯桌，纔是最終的期待。我是個農夫，一年又一年，只問耕耘，也講收穫，還要操心食家的胃口，這關乎到我出產的最終歸處，只有他們的味蕾纔是我的想望，不能讓他們失望，然後讓自己稱心，首先要自己有這份希望才行。

這部作品回想起來，或許會有敗筆、有拙筆、有走筆、有誤筆、有遊戲之筆、點綴之筆，有硬傷也在所難免，有迴環更是極大極度必要，可我是認真地體驗了作品，努力呈現了作品，一絲不苟是我的願望，一點不差是我的原則，一心不二用是我的堅持，一以貫之到我的最終。還是那樣的翻譯準則：譯如不譯，就是說努力呈現原著風貌，不僅文字上準確把握作者感覺，情緒上恰當傳遞作品韻致，內容上決不掛一漏萬，體現出作者的水到渠成，把握作品真正的命脈。作品一如人是一脈相承的，節奏感就是能不能讓作品活起來，作品是生命，譯作也決不是屍體，更不是砧板上的碎肉，任你隨意宰割了事，要讓它鮮活地跳出來，以新生的面貌走到讀者面前，它要開口說話，要行動如風，要有喜怒哀樂，要折磨你的水平，要挑戰你的能力，要走入你的身心，要讓你隨它而舞，要佔據你的心靈，更要讓你傾慕與它，最終與你融爲一體，這一輩子你就選擇了它，因爲它是你的心中所愛，由於它有徵服你的這個力量，它叫你欲罷不能，它有這份自信，而你心甘情願，要沒有這兩把刷子那還行。

一部作品能說到的太多了，太多的內容其實就在作品中，一個人怎樣把握一部作品，無論作者和讀者，就像交朋友一樣，就如敞開心懷交談，能否繼續交往下去，總要留一點後手，着不是故作費解，裏面的一些具體辦法只可體會而不能言傳，要看你的天資願不願意領會，要着意於留一點祕密讓你領受起來有回味的餘地。說開了也不算什麼，可是沒有峯迴路轉，一杯水讓人看到底，那還有什麼意思呢？怎麼讓人對你用心呢？作者不是變戲法成心蒙你，可也不能肆意敞開機關，不是說保留真傳不對外傳，自己琢磨起來才更有魅力，你會說，我瞭解作者了，原來用意在此，那就是入彀了。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賣個關子，未嘗不可，坦誠以待，做人必要，淺嘗輒止，自覺自願，陷到裏面，願打願挨，沒有過不去的路沒有過不去的橋沒有過不去的鬼門關，心驚肉跳驚喜無奈甘嘗不怠甘願受這個刺激，讀過後掩卷長思，我希望讀者諸公也能如我一樣有同樣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