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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巢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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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孩子從北京回來過年,要我陪她去鄉下給外公燒紙。久居城市,突然看見那灰突突的天空下裸露着的黃褐色的土地,感覺時間好象靜止了。幸好路上還能遇到來往的車輛,否則真的有恍若隔世之感。車子在被風揚起的塵土裏孤獨地穿行,我在漫無邊際的荒蕪裏漸漸困頓。如果不是那一刻我被孩子推醒,我想我們這次旅程將是一次乏善可陳的、也不會留下多少記憶的經歷。

空巢散文

“媽媽你看,”女兒說,“樹上那麼多鳥巢!”

車窗外,田埂上光禿禿的樹梢上露出很多鳥巢。也許是政府禁獵的緣故,鳥們比過去有了更大的生存空間,幾乎每棵樹上都有一個鳥巢。但我一直沿路看了很久,沒看到一隻鳥。可能那些爲了生計四處奔波的鳥們,也像我在城市裏看到的那些打工者一樣,只有在黃昏時纔會疲憊地飛回自己的家吧。

想到這些,突然間腦子激靈一下,睡意全無了。很多意象一下子涌到我的腦海裏來。這些鳥巢不就像人們的家一樣嗎?也許不少的鳥巢裏也都裝着像我們這樣的一個三口之家。

那麼,我們如何設想他們的日子是怎麼走過來的?

故事先從兩隻鳥的結合開始。他們的結合也許非常平庸,在人類看來,無非是兩隻面目差不多的鳥的交配而已。但仔細想想,問題遠沒那麼簡單。這兩隻鳥遇到的問題將比人類遇到的類似問題更棘手——比如房子問題,居者有其屋對於鳥兒來說比人類還要急迫,而且不是應該,是必須。沒有房子就不可能繁衍後代。鳥蛋只有擱在巢裏纔會有相對的安全,否則,即使放在空無人煙的荒漠,即使根本碰不上貪婪的人類,還有其他動物的糟蹋,還有蟲子們的劫掠,這都是他們用生命換來的經驗。

那麼,建一棟房子就成爲這對年輕夫妻的第一要務。首先他們要選址,這個工作雖然可以避開規劃、城建、房管等列強,但並不會十分輕鬆,同樣的,他們要經過大量的調查研究和數據分析才能確定下來。在他們看來,處在危機四伏的生存環境裏,尋找一處安全舒適的居處至少要具備以下幾個條件。第一,要遠遠躲開人類,那是最爲反覆無常兇猛異常的動物,今天他們還把你捧在手心裏把玩,明天就可能煺盡你的羽毛或煎或炸或生吃了你。第二要找那些可靠的樹,這個問題更爲複雜,因爲人類不可靠,樹的可靠性大打折扣。人們斬伐這些綠色的生靈,是從來不會顧忌有一家鳥生活在這棵樹上,還需要拆遷和安置。第三還要選擇位置,就是在一棵樹上,最安全的部位不一定適合建房,一般情況下,房子總是建在這棵樹的最高處,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被襲擾。

選址完成之後緊跟着就是設計。鳥巢的設計是不完全一樣的,或者說是完全不一樣的,這才真正是摸着石頭過河。因爲沒有完全相同的兩棵樹,就是有兩棵完全相同的樹,也不會有完全相同的建築材料,所以套用別人的設計方案是根本不可行的。那麼這兩隻急切建造房屋的鳥,就要細心商量,建一個什麼樣的家和怎麼樣建家。我們可以想象,對於沒有建屋經驗的他們,這個過程是如何的繁雜和漫長。他們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考察遠親近鄰的房屋模式,徵詢那些長者的經驗,然後還要針對自己的特殊環境,不斷更新和改進別人的設計。大量的智力和體力勞動,不亞於人類設計遠程彈道導彈所付出的努力。

完成了設計,只是萬里長征走了第一步。接下來的問題就是下基礎了。抓基層打基礎,我們天天耳提面命,原因在於基礎不牢地動山搖。就說抗風問題吧,誰知道一個鳥巢要抗多少級風?這個問題可能已經超出了人類想象的極限,人類建造的茅草屋能抗住多大的風呢?以杜甫老先生的“秋風卷我數重茅”來算,大概有六七級的樣子吧。而鳥巢是在樹上,如果下面颳了六七級風,樹梢上的風力那可不在八九級以上?而且除了風本身的抽打,還有樹梢搖晃帶來的二次或者多次打擊,對基礎堅固性的要求就可想而知了。

其次是這個房子在既定的條件下要建多大,這涉及到取材和下基礎的位置,需要精心地計算和準確地放線。等這些一一搞定之後,鳥才能“着嘴”實施這一行動。他們需要到處尋找適合做基礎的樹枝,這項工作也異常艱難,畢竟對於建築材料,他們沒有再加工能力。

各項準備工作結束之後,終於可以動工了。一隻鳥銜着一根枯枝,扇動着翅膀,像一隻巨大的運輸機吊着一根橋樑,反覆地往預定的位置擺放。另一隻鳥在旁邊一邊觀察一邊指揮,力爭精益求精。第一根樹枝終於落地了,但鳥們絲毫也不敢懈怠,因爲這根樹枝孤單單地躺在那裏,隨時都有被風掃下去的可能。第二根樹枝也被小心翼翼地架上來,直到第三根樹枝放妥,他們才能鬆下一口氣來。到了這個時候,他們才實踐了人類經過數千年摸索、還要用許多公式和演算才能確定的一個定理:三角形具有穩定性。他們欣賞着自己的作品,互相啄一下對方的羽毛表示祝賀。

接下來的日子顯然輕鬆多了。他們結伴而行,像兩個快活的工匠,一遍遍穿行在田野和森林,在歡歌笑語裏愉快地勞作。在勞動的間隙,他們會從一根樹枝跳到另一根樹枝上,遠遠近近地打量着自己的新房,令人眩暈的幸福感不期而至。

浩大的'工程是在一個平常的下午完成的。但這個平常的下午因爲有了新房,因而顯得格外的不平常。他們一次又一次飛翔起來,焦急地盼望着他們的鄰居,也許還有他們年邁的父母,等着他們回來參觀自己的新房。日落西山暮色四合,鄰居們回來了,嘁嘁喳喳地圍着他們的新房,說着慶賀和羨慕的話。他們年邁的父母,躲在那些饒舌的鄰居後面,無比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和他們的新家。

這兩隻年輕的鳥,這兩隻對未來充滿無限期待的鳥可以開始新生活了。如果沒有意外,他們完全可以與人爲鄰相安無事地過他們的平常日子。但是我們誰也說不清楚,在越來越現代化的今天和明天,有多少隻鳥的翅膀能阻擋住歷史滾滾向前的車輪。他們更不知道今後的生活對他們意味着什麼,面對着越來越強大的人類,和越來越脆弱的環境,可能他們更多的時候只能躲在自己的家裏茫然四顧。但是,如果遇到這樣的意外,比如說,他們或者他們的孩子,早上興高采烈地出去覓食,下午突然死在一隻彈弓下,或者倒在剛剛灑過農藥的田野裏,在家裏苦苦等候的那隻鳥,面對突然失去一口人的打擊,怎麼表達憂傷?肯定他們不會像人類一樣掩面哭泣,只能用不間斷地鳴叫來呼喚和哀鳴,而這恰恰可以被我們看作是他們愉快地歌唱。

走過鳥市,或者面對一盤紅燒鵪鶉,誰會想到鳥們還有家人?

也許有一天,最後一隻鳥也被捕殺。人們可能偶爾還可以看到鳥巢,但已經對那種飛翔和鳴唱失去記憶了。每次我經過北京奧運會主會館鳥巢時,都會禁不住地哀傷。人類的複製水平再高,但是在那裏只能找到技術,而不是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