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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的鄉村物象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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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錘】

記憶中的鄉村物象散文

一砣鐵,一塊有些重量的鐵,鑲上一根木柄或幾根竹條組成的柄,便是鐵錘了。鐵錘的功用,是敲打和震憾。人扎馬步、躬腰,雙臂用勁,高高揚起鐵錘,讓它儘可能高地離開地面,再盡力砸下去,產生的重力,讓有些東西在錘底碎裂了。這是力量的姿勢,是讓人驚歎的衝擊和碰撞。我願意用驚歎號來概括它。

也許鐵錘敲打的只是一些陳舊的牆壁,也許鐵錘是要把一塊大石頭破開便於人們砌牆,也許是爲了使某些東西變得結實一些,也許是使勁把一些鐵釺或木樁更深入地下。

在院子裏、農田邊、溝渠旁、房舍間,我常常會瞅見它的身影,用它固有的姿勢,在空中掠過優美的弧線。不管你用沒用過鐵錘,我們每天總在用一些工具,起起落落、落落起起之間,努力改變一些東西。破壞或重組。其間必然伴以汗水,付出力量。我們在揚起鐵錘時,已經把思想和信念通過錘柄傳達給錘下的東西,把幻想的光芒融入那優美的弧線。那些我們試圖錘擊的東西,它們以反抗的姿態,震痛震麻我們的雙手。這是人和事物之間相互作用的必然結果。可我們不得不負重前行,用自己的辛勤和努力去改變。這是鐵錘無言的警示。

當年我的父輩們敲裂過一些東西,把一些木樁楔入河牀,那些碎裂或拼湊的結果現在都只有一個共同的結果:消失了。隨之消失的還有曾經的鐵錘。於是,鐵錘像感嘆號底下那個圓點,深深地標識在人們的腦海中。

 【扁擔】

沒有比竹扁擔更合適的挑擔工具了,它柔韌有彈性,表面光滑,不會硌人的肩膀。我看到年輕的母親用扁擔挑着一對竹筐,一頭坐着個胖小孩,一頭裝着衣物糧食,兩樣東西是她生存的樂趣,被扁擔聯結起來。我看到叔公的肩上鼓起圓圓的肉球,那是跟扁擔天天接觸的結果,扁擔固執地留下它的痕跡。我常常不期然地碰到這些與扁擔相關的物像,那些被時光撫摸和汗水浸蝕的竹子,顯得鋥亮潤滑,光可鑑人。你可以想像,安靜地倚在牆角的扁擔,依然保持着一種欲勢待發的姿態,等候着主人一聲令下,雀躍着奔赴自己的領地。如果說那微微弓着的形狀,是因爲重物的每日按壓,毋寧說是因爲它保持着衝鋒的慾望,每時每刻。

村路上,扁擔挑起水桶、竹筐、稻捆、沙石,挑起的是生活的希望和樂趣,伴着汗水和辛勞。那固執的形態,寫成了課本上的破折號,聯接着農人的付出和夢想。有時,從田野深處歸來的人們,把扁擔橫握着,身上披滿落霞的輝光,偶爾掃過的草叢悄悄地向它問候:來吧,何必這麼辛苦,跟我們一起拂風嬉戲,沐雨舞蹈吧!扁擔並不言語,假以呆板的樣子,輕蔑地打掉蹭上來的草葉,彷彿在告訴輕浮的草葉,這不可能。你有你的歡樂,我有我的追求。扁擔把自己瘦長的身軀,楔入農人的生活,直到最後,累彎了腰,累折了腰。然後,奔赴烈火之中獲得永生。

【河流】

在我生活過的.鄉下,順着一條河流行走,總能找到鄉村。河流就像一位無言的朋友,時刻陪伴在人們左右。不,流水自有它的聲音,但能聽懂它的,除了水草,除了游魚,只剩下低頭喝水的牲畜。可它們不會告訴我,流水跟它們說了什麼。

河流環繞村莊,或穿過村莊。流水在河岸的彎曲或直插的逼迫下,呈現出形態各異的外在形象。那時候,水還清潔,人們在流水旁邊流菜淘米,隨意用手掬起一捧水都可以飲用。當然,在黃昏落日輝映下,水面漾起一陣如霞的波光,婦女們用衣裳攪亂水的寧靜,粼粼細碎的五彩光斑便隨着漣漪一晃一晃起來。河流日夜滋養着村莊和村莊的田地,靜默地傾聽村莊的各種聲響,收藏着水湄人家的各種祕密。

我武斷認爲,因爲河流收藏了人們太多的祕密,而變得神祕起來。那一個個埠頭,只不過是人們爲了探尋河流的祕密而設立的,那是通往河流內心的通道嗎?但沒有人從這些通道深入過河流內心。至少從小到大,我沒有看見過。唯一能夠進入河流的,不是靈魂被河流收留了,就是離水以後,他也忘記了曾在河中看見過什麼。那些釣上來的魚兒,一張一龕着魚脣,一定想訴說什麼,可飢餓的人們已經迫不及待地把它們開膛破肚,洗淨下鍋了。

一個枯水的季節裏,河牀淺的那條小河見底了,深藏流水之下的祕密暴露出來,淤泥、磚瓦、枯枝、陶罐,還有一些來不及逃離的小魚小蝦,和鑽在泥中的螺蚌。我甚至還看到了久找不着的鐵圈。許多疑問隨着水位的下降得以澄清。但是,相鄰的那條大河並沒露出底來,它的內心,一定還隱藏着更大的祕密。

似乎我們應該相信,河流是村莊最好的朋友,它細心地替村莊收藏愛恨情愁,卻把自己變成一個巨大的問號。

【月光】

我走過村莊,記住了那村頭村尾的古井。每一個村莊,都有自己的井。母親們用井繩從井底汲水,提起來的是村莊的血液,亮出來的是村莊的靈魂。

如果是在月夜,順着晃晃蕩蕩的水桶,我們看見一輪明月從地底升起,那一刻,我們可以墜入遐想,那是從地球深處來的問候!傾出桶內的水,也傾出一片月光,盈盈一水間,脈脈滿詩意。

那時節,有人挑着木桶走在村街上,水波在桶裏盪漾,前面一個月亮,後面一個月亮,你分不清是人挑着一雙月亮,還是月亮擡着人走。相伴而行的月光,悄然涌進這戶農家,拂上沉睡的嬰兒。嬰兒發出一聲抗議的啼哭,攪碎了桶裏的月光。

我得坦白承認,這樣的場景已經隔得我好遠好遠,遠到我沒有信心去觸及。但我仍然清晰的知道,那身前身後水桶裏盛着的月亮,一路跟隨,昭示着一個美夢,或跳躍着農人的幻想。那後頭,是一連串的日子,不管喜怒哀樂,都在它的後面緊緊跟隨。而日子因了它的指引,變得多姿多彩起來。

照料村莊的月光,就這樣被收藏,被我可愛的鄉親賦予了極爲豐富的內涵。

【田埂】

我相信,在田野裏最愚蠢的莫過於田埂了,這是農人的無心之失還是有意爲之呢?在平整的田地裏,縱橫交錯着大小不一、或彎或直的田埂,破壞了田地的完整,它們像一道道難看的疤痕裸露着。它們的目的,無非是分清彼此互不侵擾,明確你我的權屬。但它們萬萬沒有想到,表面的分隔割裂不了真實的依儇。在它們底下,土地是完整的,水是互相滲透的,就連稻麥的根鬚也可能悄悄地彼此長過界去。一些傍着田埂而生的野草,根在這邊,花卻開在那邊,芳香了別人的田地。

但人們用田埂分割了各自的空間,田埂便固守了自己的使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並用自己的身軀給人們提供通往田野深處的道路。有時,一大塊田地,兩頭各有一條河流緩緩流淌,田埂從這端到那端,爲人們創造了更加便捷的通道。我常常在農忙季節,看到勞累的人們,腳踩在剛剛勞動過的水田裏,屁股坐在田埂上休憩。相鄰兩塊田的主人,臉各自朝着自己的水田,有一搭無一搭地說着天時農事。

那一次,相鄰地塊的兩戶人家爲了田埂的變化而吵罵,進而升級爲大打出手,不得不請來村幹部公斷,兩戶人家從此在路上遇到,都是滿臉怒氣,在同一片藍天、同一塊田地上勞作,卻從不互搭一言。但在他們走後,一些瘋長的野草依然從這塊田把花開到那塊田裏。我還在村街上看到,兩戶人家的孩子,勾肩搭背,有說有笑地一起去學校唸書。

【拱橋】

我通過一座石拱橋走進我的村莊,再沿着另一座石拱橋離開。拱橋伸出雙臂,把村莊攬在它們中間。如果我能夠從空中俯視,我會發現,這兩座拱橋像一個括號,想把村莊圍在裏面。

村莊依水而居,河水在村內村外流淌,嬉戲着,環擁着,村莊因而靈動起來。無法想像,缺乏水的村莊該會多麼寂寞和單調。拱橋跨越小河,是村莊對外聯繫的關隘和橋樑。座座拱橋,拙樸、或輕盈,或蒼老、青春,點綴在村莊四周,成爲我們接近村莊的捷徑。我知道,橋上走過農人和牲畜,走過手推車,也走過腳伕的足印。種種痕跡層層相疊,構築了村莊厚重的歷史。父輩們走過拱橋,走進外面的世界,再回首村莊,他們流露出留戀但堅毅的神情。這些表情,被拱橋悄悄地收藏了。

弧形的橋洞,迎來送往一條條船。弧形的橋洞,如同括號站立在村頭。經過橋洞的風,數十年甚至數百年,亙古不變。風吹老了一代又一代人,吹長了一批又一批孩童,無論笑語或哭聲,全濃縮進柔和的弧線之內。

【植株】

拱橋的外圍,連綿着水田和荒野。水田和荒野,沉默不語,悄悄哺育着人和牲畜,這是鄉村的希望和根本。牧童揮鞭戲老牛,老農荷鋤逗野草。所有的淡然,融入靜靜的蒼穹,惹人遐思。

而荒野總有一些野花和野草,不會因爲農人的忽視而難過,依然日復一日地搖曳身姿。倒是吸引了孩童,孩童和蜜蜂、蜻蜓、蝴蝶一起,激活了荒野的芳香。水田,則以另一個形象呈現。我們的想象有了實實在在的載體:藍天下碧水間,平坦似鏡的水田向天邊延伸,田埂之內的它們,時而水汪汪的,時而綠油油的。

稻苗或麥苗初植時節,我趴在田頭,向莊稼們望去,我看到一株株根壯葉茂的植株向遠方延伸,讓我看不見盡頭。這些灌滿肥料和農人們的希望的植物,分別站成一個點,衆多的點連接成線。那是寓意無窮的省略號。

寓意無窮的省略號!那是村莊的驕傲,是向着明天的希望。我從它們身上,感受到了樸實的幸福。

 【迎親】

坐在花轎裏的新娘子告別一個家,去另一個家。她要從一個熟悉的地方離去,去摸熟另一個地方的草木、門窗、桌椅,另一戶家人的脾性,甚至還有另一方天空下的空氣。有時,她的離去和抵達只有短短的幾步路,卻會被迎親的隊伍在村莊裏多繞幾圈,似乎別人是有意要把新娘子繞暈了,讓她忘掉剛剛離去的那個家。

花轎在迎親的隊伍裏,始終是最顯眼的。就算12人、16人,甚至更多人蔘加的迎親隊伍,也是以它爲主角的。隊伍中肩挑手提嫁妝的人,臉上無不浮着喜慶的神色,這些被喚來幫忙的人們,分享的只是新郎倌的喜悅,分擔不了作別父母親人的新娘子的內心情緒,也許心裏有慌亂、忐忑、竊喜、憂傷,也許還有更多。

村莊的人期待這種喜慶的日子,他們看見生命的成長和延續。大紅大綠的裝扮,鼓樂齊鳴的熱鬧,是最爲直接的情緒表達。聽到遠遠傳來的鞭炮聲,母親便會趕緊放下手中正在忙着的活計,嚷着“看新娘子去”,趨出門外。我也會扔下手中的掃把,得以偷懶。可我奇怪了,新娘子無不躲在花轎裏,或坐在自行車後座也蒙着蓋頭,母親她們是看不到新娘子的臉面的,何來的看?但我心裏充滿的疑問,被熱鬧的迎親隊伍給驅散了。後來,我揣測,也許母親們在迎親隊伍上看到了自己的過去,也許那些待字閨中的少女們,正在幻想着將來自己會被怎麼樣的迎親隊伍接走。

那支迎親隊伍蜿蜒在村街上,緩緩從記憶中走過腦海,留下了一串長長的省略號。我隱約把握到了生命成長和延續的某種祕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