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鬱的北汝河散文

這是條受傷的河流，汩汩流淚，因爲與水混合在一起，沒有人察覺到。埋在河堤、岸邊千萬年的鵝卵石被挖心剖肺地翻出來，泥沙偎依並撫慰它們，也沒能讓膽戰心驚的氣氛溫順起來。單從顏色來看，河岸失去了草綠，採砂船撕開一道道口子，衣衫不整，像遭到某種暴力，面目全非，找不到以前的楊樹林，樹撲閃的眼睛閉上許久，衆目睽睽之下發生過的青春往事，也已經變老了。

我是去年才發現這片白楊林消失不見，一潭水乏味地呆在它原先的位置，有一兩顆樹根露出潮溼的年輪，掀起青苔讓人看它的生命史。二十多年前我還年輕，帶着一羣同樣活蹦亂跳的學生來到這個地方，還是剛種下的防洪林，枝條上露出嫩黃的芽，甜絲絲的氣息如少女頭髮的香。那天，我們是作爲青春樹的形象和白楊林混爲一體，它們長大，我們也跟着成長，一年一年，在夢裏看見樹木日益粗壯，洪水下來的時候，是它們最激越的時刻，而我們，也跟隨歲月飽滿起來，少男少女如今成了別人的爹孃。防洪林再也不見了，成爲採砂場，青春被帶走，攪拌進歲月的建築羣。

那些年洪水來的時候，整個河裏圈的青壯年都要到西河堤上去抗洪，一羣羣人輪番從堤壩上去下來，肩扛手提着沙袋奔忙，看着一處快要決口，“呼啦”一聲人全過去，用身體“塞”住口子，沒有畏懼，滿臉豪邁，只有這個時候，老實巴交的人才知道自己也曾是前世的壯士，激情滿懷，把身體裏的所有的能量都揮灑出來，像後生的初婚夜。洪峯過去，河裏圈十三個村莊保住了，男人們躺在堤上睡覺，或着回家氣勢地讓女人做飯、漿洗衣服，霸氣十足。現在呢，年輕人一般沒見過那陣勢，北汝河的水不豐，時常斷流，老底常常被老天揭穿，逮魚的小船生鏽，養魚鷹的早不見了，那種波濤粼粼的'場景，留在夢裏。

青青也在那年出嫁。她和阿祥屬於青梅竹馬的那種，許多人認爲他們日後會立火成家，生一羣孩子。我那時還小，曾給他們傳遞過小紙條，每次一粒糖豆，我也是甜蜜人。北汝河岸邊是他們的“家”，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最起碼一天晚上，我看見他們在山頭邊那個叫“龍潭”的水裏洗澡，嬉戲聲引來看船人的馬燈，然後是靜謐。青青她娘有一天終於發現這種大逆不道，拉回女兒，鬧的動靜很大。沒多久，青青嫁人，阿祥就死於那年，埋在北汝河南岸。阿祥他爹說，丟盡祖宗的人了，你下輩子也甭過河回來了。如今我再去找阿祥的墳，北汝河的水把他帶往遙遠的水域，也許他早已成爲一尾魚，正在尋找自己的水。

早幾年，縣裏有個人想在我家鄉附近的北汝河段修一個橡膠壩，蓄水、涵養一方鄉土，老百姓心裏很暖，辦成了真是不賴。但人家不久就走了，“壩”也就成爲人們心裏的一個“坎”，跳不過去。橋倒是修了一座，挨着老橋，接替它幾十年的勞苦。勞苦也功高，人們沒忘記這座默默無聞的不會說話的石橋，這可是1958年全縣人民省吃儉用造起來的——縣上準備過吧汛期就加固一下，一爲留個紀念，二爲讓它發揮餘熱，過個人、自行車之類，也算是對它的另一種肯定。不想三十年一遇的洪水洶涌而來，一下就把它就給撕扯掉了，扔進滾滾洪水，讓上百名過來看望它的人目瞪口呆，多好的橋說沒就沒了，有幾位老者心疼落淚。從此，老橋也是記憶。

北汝河走走停停，追趕着望不見的歲月，如果在哪年走失了，小城的夢該是多麼的灰。它疲憊的是水，傷痕累累的是岸。當河畔羊羣、牛羣重又歡騰的時候，當孩子們穿着七彩的泳衣呈現的時候，當小城從晨曦中打一個哈欠醒來的時候，這是它珍藏多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