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的聲音散文

原以爲寂寞的時間可以沖淡所有傷心的過往，原以爲庸碌的生活可以稀釋記憶裏最美好的時光，原以爲你只是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又溫暖的守望，卻不想你安詳的輪廓永遠銘刻在腦海深處。然後我才明白，有些人或許陪在我身邊的時間很短暫，但想要忘記，卻要用盡一生。

爺爺，你知道嗎？第一次見到你時，我是恐懼的，沒有應景時的歡喜與新奇，有的只是對陌生人產生的不安。在我看來，你只是一個邋遢、滿臉絡腮鬍須的老頭，親切、和藹等一系列的詞語於你而言不着邊際。我只是很無助地望着父母，然後在他們堅定的目光中扭捏地走到你身旁，抓緊你枯瘦如柴的手輕聲喚着“爺爺”。然後我看到你黝黑的臉上綻放出溫暖的笑容。原來“邋遢爺爺”笑起來也可以這麼好看。

父母離開了，沒有多說一言，我從他們遊離的目光中看出了不捨，只是誰都沒有出言挽留。我們都害怕一時的溫柔讓心理防線潰不成軍。爺爺抱着我在村口望了很久，直到父母的身影漸漸模糊，我的淚水才浸溼眼眶。爺爺在我耳邊輕聲呢喃說，他們只是出去掙錢，掙好多好多的錢給我的孫子買吃的。我信了，擦乾眼淚，雙手環着爺爺的脖頸，不再哭泣。

最無助的時候，有一個人依靠，即使那個人從未謀面，心裏也會感到踏實。爺爺寵溺地親我的臉頰，我被扎得生疼，淚眼潸潸地說，爺爺，你該刮鬍子啦。

爺爺的房子很小，卻很乾淨，靠牀的牆壁上掛着一個陳舊的二胡，二胡很舊，上面鋪滿了灰塵。旁邊是奶奶留在世上唯一的黑白照片。我看着就覺得心酸，腦海裏一直想的就是這個遲暮的老人獨自望着奶奶時是怎樣無力與痛苦。爺爺說，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清早起來拉二胡。悠揚的曲音伴着如煙的往事是最悅耳的歌謠，這是你奶奶生前說的。多年前的清早，奶奶就是這樣靜坐着聽了爺爺爲她拉奏的最後一曲然後安然離開。從此爺爺再也沒有碰過那柄二胡，因爲沒有人再聽了。爺爺將它取下來，看着我說，從今天起，我要爲我的.孫子拉曲，直到死去，我再無憾。

悲涼的曲調，動人心絃的旋律，我聽着就哭了，爺爺的眼角也溼潤了。他說，這是阿炳的《二泉映月》，是他用靈魂譜寫的曲音。

我相信爺爺說的，只有用靈魂奏響的音樂才能震撼靈魂。

於是，我的童年就是聽着第一個影響我的人拉着第二個影響我的人的歌曲緩慢度過的。沒有父母陪伴左右，爺爺總是很努力哄我開心，他以爲這樣可以讓我的童年幸福快樂，他卻不知道孩子一個人有多孤獨。

世上有些人是不可代替的，就算彼時有更好的歸宿，卻也忘不了曾經在一起的唯一。我承認和爺爺在一起生活是我記事起最快樂的日子，但一個人孤望藍天的時候，也會流下很多淚水。我習慣了一個人坐着，一個人望着窗外，一個人哭。

直到某天清早，耳邊再沒有了熟悉的旋律，二胡安靜地懸掛在牆上，爺爺安靜地躺在牀上。我伸手觸碰爺爺冰涼的手，近在咫尺的身影，卻有着遠隔天涯的距離感。那一次我破天荒沒有哭，也許適時的恐懼讓我忘記了哭泣。然後我看到父母匆忙趕回，很多人衣着縞素，流下無聲的淚。他們緊緊抱着我，埋我入懷，聲音哽咽着說，“真是苦了孩子啊”。我掙扎着離開他們的懷抱，憤怒的目光顯示着內心強烈的不滿。我對這些人感到陌生、感到厭惡。爺爺生前需要你們照顧時你們在哪兒？現在回來有什麼用呢！對峙的姿勢像是一種完美的防禦，刻意地拒絕這種陌生的親情。

直到爺爺被擡進棺材裏，我才真的意識到爺爺走了。

爺爺真的走了，再也不會回來。

我又回到了原來的家裏，卻再也無法心安，或許父母是我最好的歸宿，而爺爺卻成爲了那個忘不了的唯一。

爲什麼人總要到失去時才懂得珍惜？

我時常一個人在晚市的霓虹裏彳亍，在播放古典音樂的門前駐足，當音響裏傳來《二泉映月》的曲音時，我會在第一瞬間想起你。爺爺，聽，那是你想念奶奶的聲音，也是我想念你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