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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月下的母親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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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最怕冬天,因老家的冬天總是異常寒冷。不知是那個年代缺衣少穿的緣故,又抑或是那裏的冬天本身就比我現今居住的這座城市寒冷,一年四季中,我最不喜歡的季節,當屬故鄉的冬天。

那年月下的母親散文

在故鄉寂寥漫長的冬日中,雪,會偶爾光顧。然而能取代雪花的,怕是那皚皚的寒霜吧。每年冬來,一場一場的風越過高高的秦呼嘯而來,那凜冽的寒風,會先把身處的世界吹個天昏地暗,而後再把片片枯葉從樹枝上片片擠榨下來,緊接着,天氣便一天天冷了起來。在那令人瑟縮的冬日裏,風雖不在恣意亂躥了,但每到夜深人靜之時,那層層寒霜,也會把周遭妝扮的如剛下過雪一般。

在家鄉每一個寒冷的夜晚,若非有什麼特別的事,人們通常被逼坐在家中的火爐邊,一家人相對無言的圍坐在紅紅的火爐邊取暖。那時,風與寒冷都被封堵在了緊閉的門窗外。到第二天晨起,若推開門窗,那寒霜已把天地都染成一片雪白。那時,小草已在重重風霜下變成了無生氣的枯黃,而披上一層厚厚白霜的母親的菜園,各種蔬菜也會在寒霜的肆虐下,像剛剛被鹽醃漬過一樣,無一例外的在菜園中耷拉着腦袋。

在那種呵氣成冰的寒冷中,水中已結下厚厚的冰凌,人走在鋪滿白霜的路上,一不小心就會摔倒,特別是在夜晚,風颳在人的臉上會如刀割般疼痛。而在那種霜寒覆蓋的月夜下,母親孤單的身影,卻會爲了生計在月光下奔行。

母親,是在某一年冬天學會做油餅的。最初母親僅是憑藉自己的想像,把家中的麪粉和勻發酵以後,再與蒸熟揉成糊狀的地瓜合在一起。當這簡單的兩樣物品混合一起,再經過純正植物油的煎炸,不一會兒功夫,那種軟軟糯糯,香甜可口的地瓜炸油餅就做成了。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母親的炸油餅很暢銷。

那時,養育我們六個兒女的母親,僅有冬天閒暇下來之時,才偶有機會到離家十多裏地的鎮上去賣油餅。有時爲能找到一個好地勢,母親通常會凌晨三四點鐘起牀,當她在家中把一應該物品準備妥當後,母親就會揹着沉得的揹簍伴着月色從家裏出發,在那個北風呼嘯的街口,母親支起火爐一邊炸油餅一邊向人們出售。那時,炸油餅的收入不多,通常一天下來也就二三十塊錢。母親會爲了那微薄的收入在街口一站就是一整天,直到夜晚月亮再次升起,母親纔會踏着寒霜與薄薄的月色回家。

記得兒時的某一個夜晚,皚皚寒霜已把我家屋頂染得像披了一層白紗一樣,而屋檐下,也掛着長長的冰溜子。那天凌晨的三四點鐘,躺在被窩中的我被母親在廚房中弄出的響動驚醒。那天晚上醒來之後,我沒繼續蒙被睡下去,當我穿上厚厚的棉衣起牀,只見母親正在廚房中那口大鐵鍋中奮力和麪。在去鎮上出攤之前,這些都是母親必需事先準備的。

那晚我推開房門走出來,清冷的月光灑了一地,庭院諾大的天井中,從屋頂投射下來的月光在地上拉出了一個長長的四邊形。廚房裏亮着微弱的燈光,我在母有些驚異的目光下坐在竈堂前,不時向竈堂跳躍的火焰中添一些柴草。母親最初見我,愛憐的給了我一個溫暖的笑容。繼而,低着頭的母親又心無旁騖的忙碌着,在竈臺上奮力和麪的母親,袖管高高挽起的手臂已凍得青一塊紫一塊,一縷髮絲從母親面額前垂了下來,在那縷垂下來的髮絲中,我竟看到幾根銀白的頭髮在母親的額頭來回舞動。

也許那一天,是我生平第一次用審世的目光去注視我的母親。也許那一天,我生平第一次窺探到了人生的艱辛以及我們那個家庭附着於母親身上的苦難。僅是那麼認真的看了母親一幾眼。不知怎麼回事,眼中竟有大滴大滴的淚水順着我冰冷的面頰滾落下來。

而今,母親已故去了六年,也許在母親的這一生中她永遠會不曉得,那年冬天,她只有十歲的女兒,會因她的生命中揹負的過多苦難而流淚。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她十歲的女兒,把對母親的感恩與疼惜深深揉進了內心最隱祕的柔軟處。

也許,有寒霜的夜晚月色都會格外明亮吧!做好所有準備工作的母親就要向鎮上出發了。在那十多裏的山路中,我無法想像一生膽小的母親何來的膽量與勇氣,敢於揹負着幾十公斤的重物一個人在夜晚荒寂的山路上行走。我也無法想,第一次行走在鄉村夜晚小路上的母親,是如何去戰勝內心的極限與恐懼。

當母親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月色中,我僅希望天上的月亮能夠亮些,再亮些。希望它替我驅趕走母親內心的寒冷與恐懼,希望它,能替我陪伴在母親身邊。

不知是不是十歲那一年,母親此生悲苦的命運以及附着於她身上的磨難深深剌痛了我的心,我僅知道是從那天開始,在有母親陪伴的'所有時光中,除休慼與共的與母親分擔她生命中所有的重負,我從不忍心以自已的言行去駁逆母親絲毫。即便在母親生命中的最後幾個年輪中,一生疼愛兩位小哥的母親在某些事物上對他們的決策與方法是錯誤的,我也一味的順從着母親,如一位愛她的戀人及臣服於她的臣子,一生唯命是從於我的母親。

然而,命運對待我的母親是殘忍的。在母親七十一歲那年初秋被檢測出罹患晚癌,不久後,母親便匆匆離世!

送走母親的那些日子,因心中對她無法割捨的眷戀與思念,在我生命中的很長一段時間,無論春夏秋冬,身在異鄉的我,從不曾擡頭去觀賞天空的那一輪明月。因爲那輪月亮無論是掛在有父親母親所在的故鄉,又抑或是掛在有我的他鄉,睹物思人,每次看到月亮我就會想起我的母親,內心就會如被刀割着一樣疼。

前幾天看了一篇文字,文中講述了一位少年與雪的故事。在那篇文字中,父母去世後的少年與祖母相依爲命。當少年在祖母的陪伴下長到十六七歲時,不甘於守在祖母身邊的少年離開村莊去到外面打工,這一走便是很長時間。有一天,少年開始想念祖母了,於是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冬日決定回到祖母身邊。當少年一身風雪的走到家門前時,遠遠看見他日思夜唸的祖母正倚在家門前等他。當無比歡欣的少年一路奔跑到祖母跟前才發現,在風雪中迎接他的祖母,早已經家門口守望成一樽冰冷僵硬的雕塑!

此後,少年心中再容不下冬天,甚至邊一片雪花他也是憎惡的,每到冬天天氣轉變開始下雪時,少年便會用最惡毒的語言去咒罵那樣的天氣,就連人們堆好的雪人,他也會惡狠狠的去踹上幾腳。

由於之前不瞭解真情的作者經常到少年打工的飯店去用餐,他非常訝

異於少年的行爲。後來,在少年的一次醉酒中,作者才瞭解到他憎惡雪花的原因以及他與祖母的故事。此後,作家對少年伸出了溫暖的雙手,在作家的善意引導下,少年才漸漸醒悟明白過來,其實一個人生命中的無常與苦難,與我們身處的社會乃至這個世界無關。

讀完那篇文,我想那位少年是幸運的。在那個寒冷的冬天,當那位孤苦的少年掉進生命的黑暗中苦苦掙扎,他多麼幸運的遇上了那位把靈魂放置在香草與春天的大作家。在那個雪花飛舞的冬季,從此打開心結的少年與作家盡情地在雪地裏玩耍,他們堆雪人、打雪仗、最後雙雙躺倒在雪地裏,用身心去擁抱那個美麗的純白世界。在那位少年與祖母的故事中,那位作家幫助少年在寒冷中尋找回了現實的春天,並令他有勇氣與信心去面對生活中好好走下去。

在母親故去的六年中,我雖從不曾把母親的離世以及內心的疼痛歸咎與其它,但經過六年的漫長自我修復後,我終有了悅納世事的勇氣而從新回到人羣中。在我生命中剛剛走過的最爲漫長的六年中,我非常感謝,是生命中的那些苦痛與磨礪新教會了我,如何敞開心扉的去容納世事與愛。它也教會了我如何去欣賞身邊的美景;抑或是用溫潤善意的目光去看待身邊的每一個人!

而今,又到了隆冬。異鄉的明月雖偶爾也會把我身處的世界映襯的如白晝般通明。而我,亦會在這樣的夜晚,靜靜地去注視窗外的那一簾月光,想起那年在月光下匆匆行走的母親。僅是多年以後,我仰望母親的那顆心,再不會被窗前那一輪寂然純淨的月光咯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