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榨油坊的散文

我的家鄉地處江南丘陵，連綿的山脈，低矮的山崗，十分適合人稱東方橄欖樹——油茶樹的生長。深秋時節，潔白的油茶花漫山遍野地盛開，暖陽下的山坡上就像飄過一朵朵白雲，燦若雲霞，撲鼻的清香溢滿山村，沁人心脾。這是家鄉一年中最美的季節。

父輩們祖祖輩輩都是延用手工方法榨山茶油。村口矗立的榨油坊也因此深深地植入在我兒時的腦海裏。夯土築牆，黑瓦蓋頂，三間房子高矮不一，進門左手邊的一間小屋子裏有一張牀和桌子，這是榨頭師傅和管賬的生產隊保管員的住處。靠近山腳下那間低矮陰暗而又潮溼的房間裏有一個偌大的碾盤，窗外是一輪水車，靠着一股山泉水的動力，碾盤上的三隻鐵輪日夜奔走，沿着碾槽把焙乾的茶籽碾碎。最大的那間廳堂裏橫臥着一棵滿身油污的大香樟，香樟中心被鑿出空心的“油槽”，這就是榨油坊裏最重要的榨油牀了。角落裏蹲着一方大土竈，上面架着圓錐型的大木桶，碾碎的茶籽盛在裏面用大火蒸得霧氣繚繞，香氣撲鼻。房頂上懸着一根長長的棕樹幹，拳頭粗的麻繩吊着一根前面包着鐵皮的撞錘，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油槽旁邊放着一堆油光發亮的木楔子，鋥亮的鐵箍擺放得整整齊齊。榨頭師傅將蒸熟的茶籽末倒在一個個底部墊着幾根稻草的鐵箍裏，用赤着的雙腳熟練地包着胚餅，然後將胚餅齊齊地碼放在榨油牀裏的“油槽”裏，塞入木楔子，接下來就可以榨油了。開榨時，榨頭師傅手執懸吊在空中的撞錘，在兩個助手的幫助下，將5米多長的撞錘用力地往後拉，然後朝前重重地撞在木楔子上，幾下撞擊之後，熱滾滾、黃燦燦、亮晶晶的茶油便從油槽裏沽沽流出來，然後歡快地趟進一個大鐵鍋裏，綻放出一朵朵美麗的大菊花。

父輩們都說茶油好，它生長在高山上，果實歷經一年四季的風霜雪雨，雲滋霧養，沒有污染，盡收天然養份，日月精華，清香可口。科學研究表明，茶油含豐富的維生素E，對人體易吸收的不飽和脂肪酸含量達85%—97%，油酸含量超過80%。據《本草綱目》、《中藥大藥典》、《綱目拾遺》等記載，長期食用山茶油，有“明目亮發、潤腸通便、清熱化溼、殺蟲解毒”之功效，能“抗暑、抗癌、降溫、降壓”和“除癬疥、防蚊蟲叮咬、除疣、防曬去皺”之功用。每年的冬天，榨油坊一開榨，香飄十里，村子裏的老老少少都會跑來看熱鬧。第一槽油榨出來後，姑娘們準會討取一點，抹在頭上，抹出美麗。鄉親們還把榨乾油後的茶餅敲碎，撒在田裏，當作肥料，或是在寒冷的冬季用茶餅來烤火取暖。那時候的女人們還用茶餅洗頭，頭髮又順又滑，用茶餅洗衣服，衣服清香整潔。

家鄉田少山多，茶油是村民們一年裏主要的.經濟收入。每年榨油時節，家家都像過節一樣，邀來親朋好友，幫忙榨油。榨油那天，東家總少不了到墟鎮上砍上幾斤豬肉，買上一些蔬菜，用新榨出來的茶油煎上一大筐各式各樣的果子，叫上左鄰右舍，喝着自家釀造的米酒，一起品嚐豐收的喜悅。

榨頭師傅都是一些聲望較高的人，品行端正，做事麻利，深得老實巴交的村民們信任和喜歡。因爲，榨頭師傅的收入是按照榨了多少塊茶餅來計算。如果東家招待不週，或是其他什麼地方得罪了榨頭師傅，據說他只要稍作手段，就能讓你家油茶的出油率大大降低，損失不小。

後來，村裏的壯勞力都出去打工了，留下一些老人和小孩多少維護着山村裏的一點生機。不知是氣候原因，還是對油茶山打理不夠，村裏油茶產量日趨減少，一年不如一年。原本破舊不堪的榨油坊再也經不起歲月的侵蝕，幾經多位村民的承包也拯救不了它的命運，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佈滿青苔的瓦片和發黑的舊木料賣給了村外的老闆，夯土築就的土牆殘缺不全，搖搖欲墜，香樟油槽風吹日曬，一年年地腐爛下去。父親雖說年事已高，卻在徵得我們在外兄弟四人同意的情況下，添置了一臺電力榨油機和粉碎機，在原址旁邊蓋起了一棟小矮房，建起了一個新的榨油坊。父親說，建起這個榨油坊，不爲別的，只爲方便衆鄉親，不必辛辛苦苦地把油茶籽挑到幾十裏開外的地方去榨油。比起手工榨油，機器榨油輕鬆多了。每年收穫茶油的時候，父親就把在外打工的三弟叫回來，做個幫手。誠實守信的父親贏得了鄉親們的信任，大家都願意把油茶籽送到父親的榨油坊裏榨油。

去年冬天，油茶榨完後，三弟打來電話說如今回家一趟榨油實在是划不來，再說父親年紀大了，這榨油坊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後來父親知道了這件事，知曉了我們的擔心。但他總是安慰我們，說如果村裏的油茶產量還是一直不行的話，榨油坊關就關吧。

每次回家路過村口，看到父親的榨油坊，我想得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