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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鹽船文》汪中文言文原文註釋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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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序言

哀鹽船文者,江都汪中之所作也。中早學六義,又好深湛之思,故指事類情,申其雅志。採遺制於《大招》,激哀音於變徵,可謂驚心動魄,一字千金者矣。或疑中方學古之道,其言必期於有用,若此文將何用邪?答曰:“中目擊異災,迫於其所不忍,而飾之以文藻。當人心肅然震動之時,爲之發其哀矜痛苦,而不忘天之降罰,且閔死者之無辜。而吁嗟噫歆,散其冤抑之氣,使人無逢其災害。是小雅之旨也,君子故有取焉。”若夫污爲故楮,識李華之精思;傳之都下,寫左思之賦本。文章遇合之事,又末而無足數也。仁和杭世駿序。

《哀鹽船文》汪中文言文原文註釋翻譯

作品原文

哀鹽船文

乾隆三十五年十二月乙卯[2],儀徵鹽船火[3],壞船百有三十,焚及溺死者千有四百。是時鹽綱皆直達[4],東自泰州[5],西極於漢陽[6],轉運半天下焉,惟儀徵綰其口[7]。列檣蔽空[8],束江而立。望之隱若城廓。一夕並命[9],鬱爲枯臘[10],烈烈厄運,可不悲邪!

於時玄冥告成[11],萬物休息。窮陰涸凝[12],寒威凜慄。黑眚拔來[13],陽光西匿。羣飽方嬉,歌咢宴食[14]。死氣交纏,視面惟墨[15]。夜漏始下[16],驚飆勃發[17]。萬竅怒號[18],地脈蕩決[19]。大聲發於空廓,而水波山立。

於斯時也,有火作焉。摩木自生[20],星星如血[21],炎光一灼,百舫盡赤。青煙睒睒[22],熛若沃雪[23]。蒸雲氣以爲霞,炙陰崖而焦爇[24]。始連楫以下碇[25],乃焚如以俱沒[26]。跳躑火中,明見毛髮。痛謈田田[27],狂呼氣竭。轉側張皇[28],生塗未絕[29]。倏陽焰之騰高[30],鼓腥風而一吷[31]。洎埃霧之重開[32],遂聲銷而形滅[33]。齊千命於一瞬,指人世以長訣。發冤氣之焄蒿[34],合遊氛而障日[35]。行當午而迷方[36],揚沙礫之嫖疾[37]。衣繒敗絮[38],墨查炭屑[39],浮江而下,至於海不絕。

亦有沒者善遊,操舟若神。死喪之威,從井有仁[40]。旋入雷淵[41],併爲波臣[42]。又或擇音無門[43],投身急瀨[44],知蹈水之必濡[45],猶入險而思濟[46]。挾驚浪以雷奔,勢若隮而終墜[47]。逃灼爛之須臾,乃同歸乎死地。積哀怨於靈臺[48],乘精爽而爲厲[49]。出寒流以浹辰[50],目睊睊而猶視[51]。知天屬之來撫[52],憖流血以盈眥[53]。訴強死之悲心[54],口不言而以意[55]。若其焚剝支離[56],漫漶莫別[57]。圜者如圈[58],破者如玦[59]。積埃填竅[60],攦指失節[61]。嗟狸首之殘形[62],聚誰何而同穴[63]!收然灰之一抔[64],辨焚餘之白骨。嗚呼,哀哉!

且夫衆生乘化[65],是雲天常。妻孥環之[66],氣絕寢牀。以死衛上[67],用登明堂[68]。離而不懲[69],祀爲國殤[70]。茲也無名,又非其命,天乎何辜,罹此冤橫!遊魂不歸,居人心絕[71]。麥飯壺漿[72],臨江嗚咽。日墮天昏,悽悽鬼語。守哭迍邅[73],心期冥遇。惟血嗣之相依[74],尚騰哀而屬路[75]。或舉族之沉波,終狐祥而無主[76]。悲夫!叢冢有坎[77],泰厲有祀[78]。強飲強食,馮其氣類[79]。尚羣遊之樂[80],而無爲妖祟!人逢其兇也邪?天降其酷也邪?夫何爲而至於此極哉!

作品註釋

[1]創作背景見概述。

[2]“乾隆”句:《嘉慶揚州府志》作“乾隆三十六年十月”,《道光儀徵縣誌》記爲“乾隆三十六年十二月十九日”,記年異。乙卯,即農曆十九日。

[3]儀徵:清屬揚州府,長江下游重要河運轉運碼頭,今江蘇省儀徵市。

[4]鹽綱:明清鹽業實行統銷,由列名綱冊的鹽商赴鹽場運銷。這裏指鹽綱運鹽船。

[5]泰州:鹽產地,清屬揚州府。

[6]漢陽:今武漢漢陽區。

[7]綰(wǎn)其口:控扼鹽運之通道。綰,鉤聯,綰結。

[8]列檣蔽空:船上的桅杆排列,遮蔽天空。

[9]並命:同時喪命。

[10]鬱爲枯臘(xī):烤成乾肉。鬱,通燠(yù),烤。枯臘,乾肉。

[11]玄冥:主冬令之神。《禮記·月令》:“冬季之月,其神玄冥。”告成:完成使命。此句謂冬令將盡。

[12]窮陰:指極其陰沉之氣。李華《弔古戰場文》:“至若窮陰凝閉,凜冽海隅,積雪沒脛,堅冰在後。”涸(hé河)凝:指陰氣極盛,幾至凝結。

[13]黑眚(shěng):古代謂五行中由水氣而生的災禍。五行中水爲黑色,故稱。拔來:突然而來。

[14]歌咢(è):猶歌呼。《詩經·大雅·行葦》:“或歌或咢。”高亨《詩經今注》:“唱而有曲調爲歌,唱而無曲調爲咢。”

[15]視面惟墨:臉上呈現晦氣之色。墨,黑氣。

[16]夜漏始下:黑夜剛來。夜漏,因古代用銅壺滴漏計時,故云。

[17]飆(biāo):暴風。

[18]萬竅怒號:形容暴風大作,地上千穴萬孔都發出吼叫聲。

[19]地脈:地的脈絡。此指長江。蕩決:震盪涌溢。

[20]摩木自生:《莊子·外物篇》:“木與木相摩則然(燃)。”

[21]星星如血:形容星星之火顯明刺目。

[22]睒(shǎn)睒:光焰閃爍貌。

[23]熛(biāo)若沃雪:火焰迸飛入水,如同沸水澆雪一樣。熛,迸飛的火焰。沃雪,枚乘《七發》:“如湯沃雪。”

[24]陰崖:陰暗潮溼的堤岸。焦爇(ruò):燒焦。爇,灼熱。

[25]連楫:船連在一起。楫,船槳,代指船。下碇:猶今言拋錨。碇,停泊時爲穩定船身用的石墩。

[26]焚如以俱沒:一起焚燒而沉沒。如,語助詞。

[27]痛謈(pó):疼痛地呼叫。田田:哀哭聲。《禮記·問喪》:“婦人不宜袒,故發胸、擊心、爵踊,殷殷田田,如壞牆然,悲哀痛疾之至也。”

[28]張皇:慌張,驚慌。

[29]生塗:生路。

[30]倏(shū舒):迅疾。陽焰:明亮的火焰。

[31]“鼓腥風”句:腥風吹過,發出一種輕微的聲音。吷(xuè),輕微的氣流聲。《莊子·則陽》:“吹劍首者,吷而已矣。”司馬彪注:“吷,吷然如風過。”

[32]洎(jì):及,到。

[33]聲銷而形滅:火滅後,人不但沒有喊聲,形體也消失了。

[34]焄蒿(xūnhāo):《禮記·祭義》:“衆生必死,死必歸土,……其氣發揚於上爲昭明,焄蒿悽愴,此百物之精也。”注:“焄,謂香臭也;蒿,謂氣蒸出貌也。”此指死人的冤氣散發。

[35]遊氛:遊蕩於空中的凶氣。氛,凶氣。

[36]當午:正午。方:方向。

[37]嫖(piāo)疾:輕捷。

[38]衣繒(zēng)敗絮:指衣服的碎片。繒,絲織品的總稱。

[39]查:燒焦的木頭。查,同“楂”。

[40]從井有仁:下井救人。此指涉險救人。語出《論語·雍也》:“宰我問曰:‘仁者,雖告之曰:“井有仁焉。”其從之也?’子曰:‘何其爲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孔穎達注:“仁者必濟人於患難,故問有仁者墮井,將自投下從而出之不乎?”

[41]雷淵:有雷神的深淵。《楚辭·招魂》:“旋(xuàn)入雷淵,靡散而不可止些。”

[42]波臣:猶言水族。《莊子·外物》:“(鮒魚曰)我東海之臣也,君豈有升斗之水活我乎?”

[43]擇音無門:找不到避火的地方。音,通“蔭”,遮蔽,可以躲避的地方。

[44]急瀨(lài):湍急的水流。

[45]濡(rú):沾溼,這裏指淹沒。

[46]思濟:希望得到援救。

[47隮(jī):上升。

[48]靈臺:指內心。《莊子·庚桑》:“不可內於靈臺。”

[49]乘:依恃。精爽:靈魂。厲:厲鬼。《左傳·昭公七年》:“是以有精爽至於神明,匹夫匹婦強死,其魂魄猶能馮依於人,以爲淫厲。”

[50]“出寒流”句:謂遇難者的屍體從冰冷的江水中漂浮出來,已有十二天了。浹(jiā)辰,古代以干支紀日,自子至亥一週爲十二天,稱之爲浹辰。浹,周匝。

[51]睊(juàn)睊:側目相視的樣子。這裏說死者死不瞑目。

[52]天屬:即天性之親,指父子、兄弟、姐妹等有血緣關係的親屬。撫:撫慰,悼念。

[53]“憖(yìn)流血”句:說死者眼眶流血。據說人暴死後,親人臨屍,屍體會眼.鼻出血,以示泣訴。憖,又作“憖”,傷痛。眥(zī),眼眶。

[54]強死:橫死,暴死。

[55]意:表情,示意。

[56]焚剝支離:肢體被燒得殘缺不全。支離,分散。

[57]漫漶(huàn):模糊不清。

[58]圜(yuán):同“圓”。

[59]玦(jué決):環形而有缺口的玉器。

[60]積埃填竅:屍體七竅充滿泥土灰塵。竅,七竅,指口、鼻、眼、耳七孔。

[61]攦(lì)指:手指折斷。節:骨節。

[62]狸首:指形體殘缺。韓愈《殘形操序》:“《殘形操》,曾子所作。曾子夢一狸,不見其首,而作此曲也。”

[63]“聚誰何”句:謂不知姓名的人被同葬在一個坑穴裏。誰何,誰人。

[64]然:同“燃”。一抔(póu):一掬,一捧。

[65]乘化:順應自然規律而死。

[66]妻孥:妻子和兒女。

[67]以死衛上:因保衛國君而死。

[68]用:因而。登明堂:指受尊敬,享祭祀。明堂,古代帝王宣政教、行祭典的地方。

[69]離而不懲:《楚辭·九歌·國殤》:“首身離兮心不懲。”不懲,不悔。

[70]國殤:爲國事而死的人。

[71]居人:留存者。指活着的親人。

[72]麥飯壺漿:帶着酒飯來祭祀。麥飯,麥子做的飯,引申爲粗糲的飯食。

[73]迍邅(zhūn zhān):難行貌。

[74]血嗣:嫡親的兒孫。

[75]騰哀:放聲大哭。屬路:路上接連不斷。屬,連續。

[76]狐祥:語出《戰國策·楚策》:“父子老弱俘虜,相隨於路,鬼狐祥而無主。”狐祥,謂彷徨,徘徊無依之意。

[77]“叢冢”句:那些無主的死者在亂葬的墳中也有自己的壙穴。坎,坑,墓穴。

[78]泰厲:死而無後的鬼。《禮記·祭法》:“王爲羣姓立七祀:曰司命,曰中溜,曰國門,曰國行,曰泰厲……”疏:“曰泰厲者,謂古帝王無後者。此鬼無所依歸,好爲民作禍,故祀之也。”

[79]“強飲”二句:勉強吃點喝點,憑藉着鬼友之間的氣味相投而度日。馮,同“憑”,憑藉。類,一致,投合。這裏是安慰鬼魂的話。

[80]“尚羣遊”句:表示勸勉之詞。祭中常用“尚饗”一語,此即仿用。

原文

乾隆三十五年十二月乙卯,儀徵鹽船火,壞船百有三十,焚及溺死者千有四百。是時鹽綱皆直達,東自泰州,西極於漢陽,轉運半天下焉。惟儀徵綰其口,列檣蔽空,束江而立,望之隱若城廓。一夕並命,鬱爲枯臘,烈烈厄運,可不悲邪?

於時玄冥告成,萬物休息,窮陰涸凝,寒威凜慄,黑眚拔來,陽光西匿。羣飽方嬉,歌咢宴食,死氣交纏,視面惟墨。夜漏始下,驚飆勃發,萬竅怒號,地脈湯決,大聲發於空廓,而水波山立。

於斯時也,有火作焉。摩木自生,星星如血。炎火一灼,百舫盡赤。青煙睒睒,熛若沃雪。蒸雲氣以爲霞,炙陰崖而焦爇。始連檝以下碇,乃焚如以俱沒。跳躑火中,明見毛髮。痛謈田田,狂呼氣竭。轉側張皇,生塗未絕。倏陽焰之騰高,鼓腥風而一吷。洎埃霧之重開,遂聲銷而形滅。齊千命於一瞬,指人世以長訣。發冤氣之焄蒿,合遊氛而障日。行當午而迷方,揚沙礫之嫖疾。衣繒敗絮,墨查炭屑,浮江而下,至於海不絕。

亦有沒者善遊,操舟若神,死喪之威,從井有仁,旋入雷淵,併爲波臣。又或擇音無門,投身急瀨,知蹈水之必濡,猶入險而思濟。挾驚浪以雷奔,勢若抖終墜;逃灼爛之須臾,乃同歸乎死地。積哀怨於靈臺,乘精爽而爲厲。出寒流以浹辰,目睊睊而猶視。知天屬之來撫,憖流血以盈眥;訴強死之悲心,口不言而以意。

若其焚剝支離,漫漶莫別,圜者如圈,破者如玦。積埃填竅,攦指失節。嗟狸首之殘形,聚誰何而同穴。收然灰之一抔,辨焚餘之白骨。呼嗚,哀哉!

且夫衆生乘化,是雲天常,妻孥環之,絕氣寢牀,以死衛上,用登明堂,離而不懲,祀爲國殤。茲也無名,又非其命,天乎何辜,罹此冤橫!遊魂不歸,居人心絕。麥飯壺漿,臨江嗚咽。日墮天昏,悽悽鬼語。守哭迍迍,心期冥遇。惟血嗣之相依,尚騰哀而屬路。或舉族之沈波,終狐祥而無主。悲夫!叢冢有坎,泰厲有祀,強飲強食,馮其氣類。尚羣遊之樂,而無爲妖祟!人逢其兇也邪?天降其酷也邪?夫何爲而至於此極哉!

作品譯文

乾隆三十五年十二月乙卯日,停泊在儀徵縣境江面上的鹽船發生了火災,共焚燬船隻一百三十艘,燒死和淹死了一千四百多人。當時,成批轉運出去的鹽糧,由東始自泰州,向西直達漢陽,幾乎遍及半個中國。而儀徵正是控扼鹽船來往的水路要津。這裏船隻聚集,桅杆遮蔽天空,沿江林立,遠遠望去,隱隱約約宛若城廓。但卻在一個晚上同歸於盡,死者都變成了燒焦的肉乾。平白遭受如此劇烈的火災,這能不悲傷麼?

當時,冬令將盡,萬物沉靜,殘冬歲尾陰氣凝固,分外嚴寒,黑色的雲霧突然紛擁而至,夕陽早已西下。人們吃着晚飯,席間還擊鼓歌唱以爲嬉樂,豈料死神步步迫近,只見晦暗的臉色顯示出凶兆。天色剛近黃昏,狂風怒起。萬千孔穴響起刺耳的呼嘯。江河流水洶涌澎湃,可怕的聲響震撼於曠野長空,巨浪象小山一樣矗立水面。

正在這時,發生了火災。木船相磨擦起火,只見星星點點殷紅如血。大火一燒,百十條鹽船一片赤焰。青紫色的濃煙滾滾,飛火之下的船物就象是用沸水澆灌的雪堆,融化迅疾。烈火還將天上的雲氣蒸烤成紅霞,連背陰的崖岸也被烘焦。船隻本是連接在一起下錨停泊,因而便統通燒燬沉沒。船民紛紛奔竄於烈火中,火焰映照出他們的頭髮。他們痛苦萬狀,狂呼亂喊,直至聲疲力竭;或翻來覆去,驚惶失措,可憐還未斷氣。忽然,明亮的火焰再次升騰起來,隨着一陣腥風吹過,重又發出燒灼的細響。及至菸灰塵霧消散,被燒的船民客子一齊聲銷跡匿。千餘人命,在一瞬之間,向人世永訣。這些屈死的鬼魂,冤氣和合着四溢的凶氣,遮掩了日色。將到第二天中午,這股冤氣就象迷失了方向一樣四處漂盪,以至飛沙走礫。被燒爛的碎衣片和破棉絮,以及燒焦的木渣炭屑,漂浮江面而下,至海不絕。

也有一些會游泳的人,他們平時操舟若神,如今冒着死亡的威脅,下水去救人,卻被捲入水底,同樣喪生殞命。還有些遇難者逃生無路,被迫跳入急流,明知下了水一定被淹死,但還是冒險而希求得救。誰知波濤洶涌,勢若奔雷,這些人眼看快爬上岸了,最終還是沉了下去。他們逃脫被燒爛的厄運僅僅一剎那,卻仍然同樣難免一死。死難者心裏充滿了哀怨悲苦,冤魂必定會化作厲鬼時時作祟。十二天以後,死屍漂浮出寒冷的江面,他們仍斜瞪着眼睛而不瞑目。當知道自己的親人憑弔慰撫而至,眼眶裏便充滿了血水,似乎在傾訴不幸遭難的內心悲傷,即使不能開口說話,卻能理解他們的遺願。

死屍有的被燒得肢體不全,有的被燒得模糊不清。有的屍體蜷曲,有的屍體破損。或者七竅充塞着塵埃,或者被折斷的手指脫離了骨節。可嘆這些屍體縱盛入棺槨,也是殘缺不全的,同一個墓穴裏不知名姓的冤鬼聚在一起!即使收殮一捧燃灰,也難以分辨是誰的白骨。啊呀,多麼可悲啊!

人生在世,若能順應自然規律而死去,那纔是正常的。比如妻子兒女們四周環立,在病牀上斷氣;又如因保衛國君而死,雖身首異處,卻能策功序德於明堂,而成爲國犧牲的烈士。但這些遇難者卻死得沒有意義,何況又非善終。老天啊,這些人有何罪過,非得遭受這樣的橫死冤屈呢?這些冤魂遊蕩不歸,活着的親人多麼悲痛欲絕!他們捧着祭奠亡魂的酒類、食品,正臨江灑淚。但見天昏地暗,似聞鬼魂悽語。他們駐足江畔,哀哭亡靈,留戀難返,心裏希望能在陰曹地府裏同親人相遇。而那些死者的嫡親子女更是相互攙扶着,大放悲聲,在路上隨時可見。甚至有舉族爲此沉江者,終於落得無子無孫的悲慘結局。多麼可悲啊!這麼多人埋葬在一處墳墓,日後將祀祭那死而無後者的祠宇。鬼魂啊,盡力吃一些、喝一些罷,憑着氣味相投,你們互相結合吧。希望你們以羣遊之樂爲重,而不要興妖作怪。倒底是人逢其兇呢,抑或老天有意施其酷烈呢?爲什麼會發生這悲慘至極點的事故呢?

作品賞析

此文的藝術特點包括:

(1)敘事生動,描寫細緻。文章描述失火情狀,一面以時間先後爲主軸,統率整個事件的描寫次序;一面又從失火時的環境、氛圍、船民垂死掙扎及死後形骸枯焦的各種悽慘景象展開,多方面地再現出當時火焰沖天、煙霧迷漫、羣聲嘶號、焦屍浮江的慘況;描繪逼真,設喻貼切,令人有身臨其境之感。

(2)情感流走,控縱自如。此文通篇流貫着哀矜痛苦的悲憫之情,這與作者能熟練運用駢文的藝術技巧密不可分。首先是承繼了六朝駢文長於抒情、善於誇飾的特點,講究對偶和用韻增強了文章的詠唱情味和聲調之美,更顯悽楚動人;其次是把用典、藻採化解在對場面和人物的具體描寫中,達到了水乳交融的境地。

(3)運筆圓活,富於辭采。此文既有全景的鳥瞰,又有局部的刻劃;描寫之中情感洋溢,敘事之末歸於議論,筆法靈活,氣脈貫通,一洗傳統駢文板重、粘滯之弊。此文的語言極具表現力和感染力,既有駢文句式整齊、音律和諧的優點,又駢散兼行,揮灑自如,似信筆寫成,故語言典雅而不失其自然,工整而不失其生動。

王念孫在《述學》序中評價說:“至其爲文……當世所最稱頌者:《哀鹽船文》……蓋其貫穿於經史諸子之書,而流衍於豪素,揆厥所元,抑亦醞釀者厚矣。”遊國恩在《中國文學史》卷四中評價說:“汪中的駢文所以特出於當世,不僅在於他的有學和詞采,更重要的在於他有真實的思想感情。他的每一篇作品,都不是率意而爲,也不是無所爲而爲,而是經過長期的準備醞釀,發抒其不得不言的產物。他的駢文,確實如劉臺拱《遺詩題辭》所說的‘鉤貫經史,熔鑄漢唐,闊麗淵雅,卓然自成一家’。”

作者簡介

汪中(1745—1794),清代哲學家、文學家、史學家。字容甫,江蘇江都(今揚州)人,少年時孤貧好學,三十四歲爲拔貢,後來未再應舉。又曾助書商販書,因受啓蒙,遍讀經史百家之書,卓然成家。工於駢文,所作《哀鹽船文》,爲杭世駿所激賞,由此文名大顯。能詩,尤其精於史學,曾廣泛考證先秦圖書,研究古代學制興廢。所作《墨子序》,對已成絕學的墨學推崇備至,認爲墨學是當時的顯學,墨翟爲救世的仁人,併力辯孟子排斥墨翟爲過枉。又作《荀卿子通論》,肯定“荀卿之學出於孔氏,而尤有功於諸經”,以孔子、荀子而不以孔子、孟子並提,否定了宋代儒家的“道統”說。其爲墨子、荀子翻案,在當時屬大膽思想,曾被統治者視爲“名教之罪人”。所著有《廣陵通典》、《述學》內外篇、《容甫先生遺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