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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守望,一世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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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守望,一世情緣


半生守望,一世情緣
鄧瓊 馬志丹
他們,
已是耄耋老者,卻是新郎新娘
曾經你儂我儂,也曾勞燕分飛
五十五年並非短暫
歐亞兩端絕非咫尺
斷不了的
是那條魂牽夢繞的———情絲
他倆不是黃昏戀———雖然今年9月26日在廈門結婚那天,中國新郎袁迪寶已經82歲,中法混血兒新娘李丹妮已經83歲。
這是一次相隔55年之後的再度牽手:1953年9月,李丹妮與袁迪寶相知相戀,當時風華正茂;1955年8月,勞燕分飛從此隔洋相望相思。2010年的春天,袁迪寶從廈門接連寄出同一內容的兩封信,只有四句話,讓一直獨身的李丹妮從法國里昂飛到愛人身邊,重續前緣。
在剛剛過去的這個秋天,這份穿越半個多世紀,流連歐亞大陸的深情,直到晚霞滿天,終於駛進了家的港灣。
這個比衆多小說、電影情節都更曲折綺麗的愛情故事,曾引起人們極大關注。但兩位老人不願反覆揭開塵封歲月,因此故事中的大量細節、隱情一直不爲外人知。
或許因爲李丹妮的父親是與國畫大師林風眠一同從廣東梅縣走出來的同窗摯友,她對祖籍故地特有的眷顧讓她和新郎接受了羊城晚報以及廣東電視臺《人在他鄉》攝製組的專訪。本報將在今、明兩天推出連續報道。廣東電視臺的同題材高清紀錄片《山楂樹之戀———李丹妮袁迪寶五十五年再牽手》也將於12月8日、9日晚11時06分在廣東衛視首播。
如果您相信愛情,這個故事會帶來溫暖;反之,這個故事則會帶來信念。
緣分
相遇時,他們正值豆蔻年華。她從北京來到杭州,在這裏,她成了他的老師。不可不信緣……
“新婚”後的老兩口,眼下居住在廈門袁迪寶家中。海邊的城市,11月的風有些涼了,在李丹妮 “冷不冷”的連聲詢問中,袁迪寶又找出一件鮮亮的黃色夾克披上,他笑着說:“打扮漂亮些。”要禮待來訪的記者們。
不論誰見到李丹妮年輕時的照片,都會驚歎於她的清純和美麗。她將如此蔥綠韶華,終身託付給了一個人。
2007年,丹妮八十歲生日的那年,法國里昂中法事務協會爲了表彰她對中法文化交流的特殊貢獻,專門爲她出版了一本傳記:《混血兒———一個介於中國和法國之間的女人的經歷》。封面是林風眠先生的一幅水墨畫。一隻黑色的大雁孤獨地逆風奮飛。 丹妮說:“你看雲都是相反的,逆風、逆水,什麼東西都是相反的,我這一輩子都是這樣。”好在到了晚年,她可以爲這本書續寫最“順心”的一段。
丹妮的父親李樹化,是祖籍廣東梅縣的泰國華僑。童蒙時期,李樹化就返回祖國接受教育,在梅州中學讀書期間,與同校學習的林風眠先生結爲好友。辛亥革命之後,林風眠組織了130位梅州青年出去看世界,李樹化瞞着家人偷偷跑出來,隨着同鄉結伴遠渡重洋,1919年到法國勤工儉學。
丹妮說:“林風眠先生學畫畫,我父親去念里昂國立音樂學院,他們一直是很好的朋友。”1926年,李樹化娶了一位法國女子爲妻,同年一起回到北京,任北京國立藝術專科學校音樂系主任,與林風眠共事。1927年5月24日,李樹化的獨女在北京出生,起名李塵生,法國名字叫丹妮。後來,李樹化又帶上全家隨林風眠搬到杭州,繼續在西湖藝專音樂系任教。
1973年9月,身在法國里昂的李丹妮,曾經將袁迪寶陸續寫給她的一大批信件打包,在封面上手書一行字:“我是不會有勇氣有一天重新再看一遍這些沒有爲我實現的一些幸福。”當時她絕對想不到,某一天這些信件還能和自己一起,回到寄信人袁迪寶的身邊。
1953年9月,福建上杭人袁迪寶進入浙江醫學院學習,成爲新中國成立後首批公共衛生學科的大學生。他的俄文老師,就是1950年畢業於浙江大學外文系精通英、法、俄、德和中文的李丹妮。這位漂亮的混血兒,比袁迪寶大一歲。兩人都有一雙明亮聰穎的大眼睛,一見面,就彼此印上了友善和默契。
李丹妮記得很清楚:“那是我這輩子當老師人數最多的一個班,120人!”身爲班長和俄文課代表的袁迪寶,每次俄語考試都是滿分。他的勤奮和優秀給丹妮印象深刻,而丹妮老師的專業精神也令他感佩不已。
丹妮說:“我們接觸得很多了,無意中我常找他,我想當時是我比較主動吧。”迪寶則回憶:“我們宗教信仰相同。再加上她經常給我拿字典、借參考書給我,甚至還有生活用品……毛衣之類,她也織過給我,白色的羊毛衣。我是很感動啊,那個時候我們可是窮孩子。”聽到這裏,丹妮有點不好意思了,低下了頭。
不過她還是承認:“當時我們已經有一個什麼感覺呢?我們兩個很像,我們是一個人。”
命運
西湖邊的愛戀,似乎從來都帶着一種破碎的美感,完整的愛情,也許本就是不完整的……
從1946年初秋到1956年夏,從求學到執教,李丹妮在大學園區整整待了十一個年頭。她與當時同齡女孩不同,除了混血兒的容貌,還有春夏秋冬都穿旗袍的習慣。
丹妮愛美,而且個性獨立。“當時人家批評我愛穿旗袍,我說至少從背影看我是女孩子吧?爲什麼讓女人變得難看,女人打扮對國家有什麼壞處?”今天說到這些,還能夠感覺到老人家的不忿。
丹妮身材嬌小,可個性很倔強,認準了理就不會輕易屈服。有個例子:1953年3月5日,斯大林逝世,中國各地都隆重悼念。在浙江醫學院舉行的紀念活動,大家也都自覺戴上了黑紗,可是丹妮說:“我爲什麼要戴?我家裏沒有死人。”活動過程中,要多次舉起手來喊口號,她感覺煩了,有同學怕她惹禍,拽着她的手舉起來。“我總說我對政治不感興趣,父親說我們這家是‘君子不黨’嘛。但後來我也慢慢順從了,別人老看着你。”
廈門美麗的環島路上,老兩口相攜散步,在海風中唱起當年的歌,美國電影《翠堤春曉》的插曲《當我們還年輕》:“當我們還年輕/在美妙的五月早晨/你曾說你愛我/當我們還年輕。”55年前在杭州,那些相戀的日子,爲他們見證的也有一汪清澈的水域。
丹妮說,我們常常去散步,在西湖邊,從斷橋走白堤,一直到平湖秋月,義莊,孤山,從裏湖回來,這是一個小圈子。要麼就到寶石山,在上面坐很久,一定要從後山下去回家……迪寶記得,“兩人坐在保俶塔下面,談天,談戀愛。一個鐘頭左右,才慢慢跑回來,送她回家我自己再回學校自修,這個活動持續了一兩年。”
1955年8月初,因爲中國高等院校院系調整,迪寶所在的浙江醫學院衛生系要併入成都華西醫學院。臨走前,丹妮隱約看出了袁迪寶有心事。
丹妮說:“那時我已經有一點預感,他有事不敢跟我說,也怕我難過,肯定是這樣的。”花港觀魚的池塘裏浮沉着七彩魚羣,坐在芙蓉花樹下,迪寶憂鬱地講出了心事:原來在上大學離開家之前不到兩個星期,迫於姐姐的壓力,迪寶已經與匆匆相識的姐姐同事黃秀雪結婚。也就在同一時刻,丹妮還知道了迪寶馬上要去成都。
丹妮的第一反應,是自己沒有權利把幸福建築在另外一個女人的不幸上,“去搶別人的幸福,這個結果我不能接受”。“我跟他講,我們從今天起就分手,沒有其他的路可走,各走各的路。他很沉默,一句話也沒講。我想他也認爲是對的,所以纔沒有反應。”直到這時丹妮才真正明白,爲什麼迪寶有時候會很憂鬱。
當天回到家裏,丹妮跟媽媽說了自己的態度,媽媽也同意這一決定,並且說:“現在沒有你的位置了。”在袁迪寶快要離開杭州前往成都的時候,1955年8月5日,以三潭印月爲背景,他倆在蘇堤上拍了一張合影,這是青春容顏留下的最後相聚。
等待
“他一直沒有忘記過我,就像我也從來沒有忘記過他。只有一個人住在我心裏……就是他。”
然而,不論是言語上的“分手”,還是真正的分別,其實都沒有冷卻兩人的感情。
他們每天都給對方寫信,每封至少兩千字,爲了省錢,攢足一週的信才一起寄出。
“我正在熱烈地愛着你,我正在熱烈的愛着你,日夜思念正像你也愛我一般,假如我在爲你鬱悶,祈求得到你的愛憐,爲了得到你的愛憐,我寧願粉身碎骨……我祈求上天賦予我們,賦予我們,賦予我們。”這是1955年9月17日晚,迪寶在公園柱燈下寫的信。我們今日可見的,只有這些被丹妮帶到法國里昂、珍藏了大半輩子的迪寶的去信;而她的來函和信物,早已不知所終。
杭州寶石山保俶塔上旁邊的那一顆星星,叫金星,也叫牧羊星。迪寶與丹妮約定,這顆星星是屬於他倆的。有什麼事情可以告訴星星,然後對方就可以感應感知得到。迪寶在信中寫道:“這幾天我在晚自修後都默默地想着你可能停留在天邊的那個方向……金星,一見到它時,就如同見到你一樣。如今唯一具體的安慰,就是我們在白堤共同首次看到的這顆金星,我們一開始就把它決定爲我們愛的標誌的金星。”
都說愛情是自私的,但即使他們深愛對方,即使袁迪寶的婚姻是出於對姐姐的順從,但他從來都沒有離婚再娶的念頭,李丹妮也從未想過要他離婚。1959年底,袁迪寶第二個兒子出生。爲了紀念這個心底的愛情密約,他給孩子起了個小名叫“金星”。
袁迪寶離開後,丹妮開始了自己的生活,誰都沒想到,更久遠的離別即將到來。
1956年3月末,李丹妮決定去找浙江醫學院領導談一談,此時她已經在學校當了六年助教,60元工資也一動不動領了六年。丹妮是生活在新中國的青年,在一個熱愛國家的氛圍中長大,她也渴望進步。她想問問,自己的前途在哪裏?
但是領導一句“我們總覺得你這麼一個人,真是沒有一點兒政治覺悟”,讓她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天主教信仰的背景,以及堅持自我的個性,使她與那個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原本是爲了求一個期許和希冀;結果是,丹妮帶着一個突發的決定離去。回到家,她跟媽媽說,想離開這裏回法國。只是她自己絕沒有想到,這一走,五十五年後才能再見袁迪寶。
迪寶離開丹妮後,每當農曆八月十五,會從晚上七點到九點拿着信物或丹妮的照片,到沒人的樹下望月思念,他讓丹妮也要放下手上的活,一起紀念這時刻。
丹妮回到法國後一直沒有戀愛也沒有結婚。她說自己知道:“他一直沒有忘記過我,就像我也從來沒有忘記過他。寫《混血兒》那本書時,人家經常問我,你這麼一個女孩,我們不能相信,好像一輩子都沒有人愛過你。我說,只有一個人住在我心裏,只有一個男孩真正地愛過我,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