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着希望的肩膀散文

城市的天空正飄蕩着幾處嫋嫋的青煙，偶或點綴着幾抹新綠，細細觀賞，仍可感到些春的氣息。其實，正是清明剛過的季節，要是在鄉下，定能看到遍野的油菜花和滿世界的麥綠了。

我獨坐窗前，想起了我在農村的家，想起了那三間破舊的小屋，想起了父親那永遠也壓不垮的寬闊的肩膀和父親那張滿布歲月、莊重而又深蘊着父愛的臉龐。

在我兒時最初的記憶裏，父親就是我最害怕和最敬重的人，而且一直延續到今天；雖然父親一生只念過十來天的書，斗大的字識不了幾個。父親的品德，父親的善良足讓我享用一輩子，更不必說別的了。

父親打小就吃過無數的苦，鬧災荒的那幾年，光蓖麻葉就吃了幾大缸。10多歲起，父親拉起了平板車。一天就上百里，甚至二百里的土坷路，而且還滿裝着諸如石頭、糧食等貨物。父親不怕吃苦，出的都是力氣活，十分能吃，“累點沒啥，只要能填飽肚子”，一頓飯竟吃掉了15張煎餅，5大碗白開水。青春就是財富，就是本錢，父親憑着一身的力氣，把平板車拉成了三軲轆，拉成了四輪拖拉機。

打我記事起，父親便常年奔波在外，公社運輸隊極少有閒着的時候。於是和父親在一起的機會便很少，便有些怕見父親那張飽經風霜，老是嚴肅的臉。

父親自小到大從沒動過我一個指頭，但不知爲何，我老是懼怕和敬重他，一時一刻都沒有改變過。

父親每隔十天八天便回家一次，我和小我一歲多的弟弟也隔三差五地到父親的運輸農機站去小住兩日。那時，我記憶最深刻的就是父親寬闊而堅實的肩膀：那雙肩膀總是無比自信的挺着，讓我們感到幸福和安全。

父親30歲上才結婚，先有了姐姐，3年之後生了我，接着是小我1歲零8個月的弟弟。母親在養護我們的年輕歲月裏，過着貧窮的日子，和許許多多的母親一樣，媽媽疼愛我們，但從不溺愛。自小我們姐弟幾個便十分懂事，從不動別人家的東西，這種習慣我們保持到現在，而且擴大到更廣闊的天地。真的應該感謝母親，她教會了我們很多很多做人的樸素道理，要我們像父親一樣活着，活得更有出息。母親與父親的結合是緣份。結婚那年母親25歲，從上海下放到農村已經近十年，在宿遷小縣城的好幾個廠子裏做過工人。母親讀到中學，真的算知書達理了，而且見過大世面，偏偏就讓父親娶到了。在父母親長達近30年的婚姻生活中，我只見過父親和母親紅過一次臉。他們總是相敬如賓，支撐着我們的小家。這些，真的是我們做兒女的福分。若干年之後，我成人了，更懂得了家庭和睦的彌足珍貴。

依稀記得小時候父親第一次帶我到城裏看火車，那龐然大物怪怪的，長長的，一節一節，下面有許多許多大大小小的輪子，粗聲吼叫着，吐着濃濃的青的白的煙向前飛奔，我倚在父親的肩膀上，靜靜地看入了神。小小的心靈有着依靠，沒一絲害怕，只滿裝了好奇。這是我生命裏存在的最初的朦朧記憶。

父親回家的時候總要帶點好吃的，看着我們歡快的神情，現在想起來，那時父親的心裏一定盈滿了甜美的汁液，奔波的勞累也早散到了九霄雲外。父親在家的日子，我們的飯菜一定要比平時豐盛些，肚皮也要比平時鼓得高。

童年的記憶呀，就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因爲貧窮，我們做孩子的總盼着父親的歸家，盼着那進村的小路上走來父親堅實而寬闊的肩膀，盼着父親和我們共進晚餐，盼着父親帶我們到車隊去住上一日兩日……

孩子是大人的快樂，而大人又何嘗不是我們做孩子的快樂呢！

農家的孩子，總要在泥土裏摔打夠了，才背上各式各樣布縫的新的舊的花的條的或黃的'紅的蘭的書包，送到學校裏去。我長到八歲的時候，父親才送我上學，當然，希望我讀書識字，學到些知識，並沒抱什麼更大的希望。“假如要真能學出個名堂來呢，那就看娃的福氣和造化了。”聽爺爺講，父親上學的哪個年齡，愣是不願進學屋的門，先還能上幾天，再後來就咋也不去了。父親並不比別的人笨，就憑他算賬從不要紙筆，還遠比別人快且準便足以證明這一點。

或許是父親好的基因遺傳給了我吧。自打上學起，我的學習成績一直拔拔尖，從小學到中學，尤其在數理化和語文方面，更有着過人之處。這不能不令父親充滿希望，況且我自小似乎很是懂事，個頭雖然弱小，但讓大人操心的地方極少。

當我們做孩子的慢慢長大，羽鋒漸漸豐滿地送走童稚，迎來青春的時候，我們的父母正逐步走向衰老。我的漸漸懂事的成長中，是親眼目睹了父親的日趨蒼老的。皺紋爬上父親的額頭，歲月攀硬父親的雙肩，白霜洗染父親的鬢角和頭髮。哦，我的父親，仍然挺着他堅實而寬闊的肩膀，爲我們支撐着一塊沒有委屈、沒有痛苦的天空。

當我以全鄉第六名的成績考入鄉中學時，我的個頭也只一米三多些，仍然是個小不點，到校報到的日子，接收的老師以爲是去玩兒的。這或許就是我的值得驕傲的所在吧，雖然自始至終，十幾年的讀書生涯我一直很瘦小，但我從不曾被別人小視過。我的聰穎與機靈，勤奮與誠實都無時無刻不在證實着我的不容忽視的存在價值。所以，父親的滿懷希望是不會落空的，父親也便更爲辛苦地奔波着。

父親是個極爲普通極爲平常的莊稼人，第一眼，你不會留下深刻的印象，可是如果你接近他，共處一小段（哪怕是2月），你便絕不會忘記這樣一個人：善良正直而又不畏勞苦。

父親與運輸打了半輩子的交道，而且都是在他人生中最最堅實的年代。父親從不喝酒，加上識字不多，半輩子直面處世，沒有獻媚與虛僞，到頭來仍然迴歸土地，與泥土爲伴。而與父親同一批闖蕩的人，是有了很多吃俸祿捧了鐵飯碗的。而且後來大多紅光滿面，大腹便便。父親並沒有什麼抱怨的地方，先是在鄉集鎮上與人合夥承包了一爿五金門市，沒承想辛辛苦苦累了大半年之後被對方訛騙了大幾百元（84年的時候可不算小數目）；又同一老實人包了醬園門市，約一年之後那人也因病故去。

父親便不再承包店面，回家來和一位同村人搞油坊，加工黃豆油。這其間，我是讀完了小學，又快讀完了初中的。我的不好農家瑣事，不好湊熱鬧的脾性叫我對鄰村的許多莊稼人不熟悉，而對大人們的事也不熱心，所以後來發生的事情我只曉得大概，但我可以真切地知道，那同村人又耍了手腕，虧了父親一筆錢。唉，父親真的爲人太實，沒有心眼才屢屢受人當的。

可是我的父親，我的風吹不倒，霜摧不垮的父親仍然挺着他的寬闊、堅實而瘦弱的肩膀，爲我們遮擋着風雨。

初三年級，我在省數學競賽中獲三等獎，在縣五科全能競賽中獲二等獎，取得了兩度免考直接上重點高中的資格，但是因爲家境窘迫的緣故，我選擇了中考。結果是可以預料的，我並不驚喜地在父親的陪同下離開家鄉，開始了我的求學生活。

一切的一切都很平常，我安心地讀着書，父親挺着慢慢僵硬的肩膀，荷着希望，更加辛勞地揮灑着汗水，蒼老着生命。

苦澀的境遇或許真的能夠激勵鬥志吧，二弟繼我之後，也背起羞澀的行囊，考取了一所中專校；小弟一年之後上了高中。

現在，我已經在縣城工作了近兩年，薪金也算寬裕。每次回到了家鄉，回到那片貧瘠的故土，我總要默默地凝望父親依然操勞的背影，靜靜地在心中落淚。哦，我最熱切地愛着的父親，您是一棵永遠也不會枯萎的大樹吧，您堅實而瘦硬的肩膀會永遠屹立在我的前方，喚着我沿着您的足跡，滿荷希望，茁壯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