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夢想,向日葵散文

夜已深沉，但四周並未安靜。

窗外的工地上仍傳來推土機隆隆的作業聲，房子身後的街道上，不時有機動車轟鳴着碾過小巷單薄的土路，呼嘯而去。這個世界像一個陀螺，每時每刻都在高速旋轉，旋轉出越來越炫目的精彩……

我將窗戶關緊了，在老公勻細的鼾聲裏，獨自擁有一方屬於自己的安寧。在這片刻的安寧裏，敲擊出了這幾個毫無關聯的詞組時，許多過往，像電影的黑白片，擁擠着來到眼前。

我一直對煙花都有種獨特的眷戀。當煙花在青幽的夜空下，繽紛璀璨倏然綻放的時候，那瞬間的華美，總給我一種不真實的虛幻感，讓我油然想到我的童年、少年時代。覺得那些年華，就如煙花，絢麗得讓我常常會自問自己，我有過那樣自由欲飛的日子嗎？

其實，少年時的我，無知、淺薄、甚至是輕浮的。肉體的輕盈無拘，心靈的天真爛漫，讓我不知憂傷爲何物。曾經因爲跟母親慪氣，任性地打碎家裏的碗碟；曾經去集體的果園偷過蘋果，做爲課間的零食；最不可原諒的是，曾經很放肆無情地嘲笑過村裏那些走路怪異的殘疾人。

或許是老天對我的一番教訓吧，只不過幾年以後，人生數頃刻分明。就如煙花，華美絢爛的過後，徒留滿地殘屑。當我光榮地步入到殘障人士的行列中後，我才知道，自己曾經做過多麼殘忍的事。不過，我覺得，凡事都有其兩面，所謂有一利必有一弊。

病殘了，不能跑，也不能跳了，纔有機會了解到人生並不是日日都是快馬輕裘，鮮花着錦。

疾病讓我一夜之間長大，變得深沉、理智。或許，一個人的成長就是在疼痛與挫折中完成的吧。痛苦掙扎，心裏憋屈，種種經歷過後，我知道生活還要繼續下去。

但，應該怎樣活下去，這是個必須要面對的問題。

感謝我的中學老師。在我最迷茫的時候，她告訴我，可以走文學創作這條路。

我仔細思考，覺得這是一條唯一可行之路。因爲我的病，四肢皆已變得畸形。全身關節因疼痛而失去力量。病情最嚴重的時候，我甚至連疊一牀被子的能力都沒有。而一支筆，卻是我的身體能力可以承受的。

做了決定之後，我把一顆夢想的種子植入心田，並且開始付諸行動。

我一頭扎入書海中。因爲老師告訴我，要想搞創作，讀書是不能少的。跟臺上唱戲的演員要練功一樣，一個要走文學創作的人，基本功就是多讀，多寫，多觀察生活。

我按照這個要求，努力修煉自己的功力。

可是，等到我的文字終於有了點模樣時，我卻發覺，滿世界的人都在追求發家致富。文學，已經邊緣化了，成了人們生活裏可有可無的一種點綴了。

我不知道這是時代的悲哀，還是我個人的悲哀。反正我明白，不能再一味地寫下去，因爲我畢竟還要食人間煙火。雖說有老公養我，但老公還要負擔父母，盡人子之道，還要供養正在讀書的兒子。我不能分擔他的重負，起碼要做到養活自己。

這些年，我做過代課老師，糊過雪糕袋，爲外貿公司做過工藝品，繡十字繡換錢……但業餘時間，我仍筆耕不輟，爲夢想努力。

流光謝了春紅，太匆匆！

怎麼都沒想到，那麼多苦澀的日子，竟在我塗塗寫寫、忙忙碌碌中於不知不覺間流逝。而我的文字，也開始見諸報端。在文學邊緣化的今天，能有這樣的收成，我已經很滿足。而從精神層面上講，我的收穫還遠遠不止這些。因爲，無論世事如何變遷，我的夢想之舟並沒有擱淺，始終頑強地行進在時光的長河裏。

我最欣賞史鐵生老師的一句話：人生就是與困境周旋。

生命是平等的。一個身體健康的人，生活中不一定就沒有痛苦與挫敗。當一個人正滿懷幹勁努力工作，卻被通知他下崗了，那樣的人生體驗，應該不亞於一個人被病魔突然擊倒的痛苦吧！還有諸如失戀、失去親人、生意破產……面對這些挫折，就此一蹶不振，那是生命的懦夫。人生最精彩的莫過於與困境周旋，彷彿練太極，在周旋裏活出自己的精彩。

我有一位殘疾的作家朋友，名叫劉海英。她跟我患的是一樣的病，類風溼性關節炎。從二十歲患病，幾十年的光陰裏，她從一個能走路的健全人，到現在已變成了坐着輪椅，還需要別人來推的`重度殘疾人。但她始終都沒有放棄自己的追求，硬是靠兩根尚能活動的手指，敲擊出了二十萬字的自傳體小說《只要生命還在》，譜寫了一曲生命的傳奇。我常常捧讀海英的那本小說，細細品味她書中敘述的故事，思緒就會浮想聯翩，假如海英不生病，這個美麗的女子，或許就會跟其他平凡的女孩子一樣，慢慢長大，工作戀愛、結婚生子，度過自己平淡的一生。絕對不會寫出一部二十萬字的小說的……對於一個意志堅強的人來說，磨難與創造奇蹟的能力是成正比的。而堅強的意志不是人生來就有的，是在猶疑、彷徨、怨懟欲死的種種磨難中，一步步完成修煉的。就像鳳凰涅槃，浴火後才能重生。

那天，在隨意中偶爾看到了岳飛那首著名的《滿江紅》，讀着那鏗鏘的詞句，忍不住熱血沸騰。當那句“八千里路雲和月”進入腦海之時，彷彿靈光一現，突然意識到，自己這些年與夢想的結緣，不就是漫漫人生路上的彩雲追月嗎？

這一路走來，雖說我依然清風滿袖，但我一點都不後悔最初的選擇。

而這份選擇，應該是病，或者說是命運逼迫我做出的選擇。

感謝病，也感謝命運，是她賜予我磨難，讓我在痛苦中，有機會思考生命，思考生命的意義。

對於夢想，或許我今生今世都無緣抵達，但我卻做到了無限接近。

在這個過程裏，我覺得，自己就是一顆小小的向日葵，一生都在追隨着太陽的方向，仰望、希翼、努力，直到漸漸豐盈成一枚成熟的果實，飽含着愛情、親情、友情和對夢想不倦追求的甜蜜，垂掛在秋天的枝頭，兀自芬芳着，美麗着。這，不也是一種人生的精彩嗎？……

深沉的夜，喧鬧的夜，我卻沉浸在關於人生，關於夢想關於幸福，這樣崇高而又偉大的命題裏，做着一些淺薄的思索，不覺微笑，是欣慰的微笑。因爲有了這樣的思索，我會嘗試着去做，努力讓並不完美的生命像煙花一樣綻放美麗，哪怕那美麗只是一瞬間。

但，只要有一次，就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