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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送報員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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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1月,我三哥應徵入伍。入伍前三哥兼任大隊送報員,每月有九元津貼。

鄉村送報員的散文

當時農村收入普遍低,一個全勞力出滿勤,風裏來雨裏去,累死累活,一個月也掙不了九元錢。當村里人聽說我三哥當兵去了,天黑後就有人偷偷地拎了點土產去敲大隊支書或大隊長家的門,想謀這份工作。

可大隊會議上一致認爲,我三哥響應國家號召,參軍當兵保家衛國,這是我家的光榮。這份送報員的工作,哥哥走了就由弟弟接替。於是村裏很多年輕人打消了這個念頭,羨慕地看我背上綠色的大郵包,騎着自行車,滿大隊轉。

按理說,我只要每天將本大隊的所有報紙、信件,挨家挨戶發送完畢,我的任務就完成了,用不着再到生產隊裏參加集體勞動。可那時,我那年邁的父親和體弱多病的母親,每天聽到生產隊長吹響上工的哨子,就扛起勞動工具急匆匆地直奔社場,等待隊長派活。我的嫂子們、妹妹就更不用說了,無論是赤日炎炎還是三九嚴寒,一天也不捨得休息。畢竟,少出一個工就少一天的收入。全家人都在大田裏勞動,我怎能坐在家裏享清福?於是我像三哥那樣,每天照常參加生產隊裏的集體勞動,利用休息時間送報。這樣,我家就多了一份收入。

每天早晨吃過早飯,我騎上自行車直奔鎮上的郵電局,將已經分揀好的報紙、平信、掛號信、包袱等一一驗收,放進綠色郵包裏,回家,然後跟家人一起出工。中午收工,妹妹鍘草餵豬,母親淘米做飯,父親修理農具,我則推出自行車,揹着沉重的綠色大郵包,利用這午休兩小時,開始送報。

那時,我所在的生產大隊面積約一平方公里,下轄十七個生產隊,五、六百戶人家。如果是晴天,我騎着自行車,在鄉間土路上左穿右插,在老宅新居間前拐後轉,頗有‘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感覺,車子蹬得飛快,一小時即可送完。然而遇到下雨天,土路被雨水浸潤,泥濘黏溼,別說騎車,就是穿着雨鞋走路也得一步三滑。車不能騎了,只好徒步。這一圈兜下來至少得三小時!好在下雨天不能幹農活,我有足夠的時間去送報紙。

最惱人的`是,出門時天還好好的,騎到半路突然下起雨來,被雨浸泡過的土路立即泥濘不堪,根本不能騎車。那就推着車走吧,可車輪粘起一塊又一塊爛泥,很快就將鏈條箱、前後車軸、前後擋泥板糊得嚴嚴實實,自行車成了一大坨又笨又重又髒的泥疙瘩。我只好在雨中就手摺些樹枝、竹片,將糊滿車身上的爛泥刮擦掉。然而推着走不了幾步,車子又成了泥疙瘩。沒辦法,只得將刮擦乾淨的自行車扛在肩上,在雨中繼續走路。於是,我在鄉親們的眼裏成了一隻可笑的泥猴。那種狼狽、辛苦、怨恨,真是一言難盡。回到家裏,我往往將自行車狠狠地摔在當院,含着眼淚大聲嚷嚷:“不幹了不幹了,給我九十元也不幹了。誰要幹我就讓給他!”

父親長嘆一聲,什麼話也沒說。母親立即迎出來,扶起自行車,回頭喊我妹妹:“快把飯菜端上來,你小哥餓壞了。”

其實我也就氣急了,發發牢騷而已。真把這份工作讓給別人,別說父母不同意,我也不捨得。畢竟每月有九元錢呢。又不是天天下雨。再說,莊稼人誰沒推着重車挑着重擔在雨中走個十里八里的呢?

按規定,報紙要送到每個生產隊的讀報員家裏。如果讀報員家裏正巧沒人,我就將一疊報紙放在他家堂屋的飯桌上,轉身就走。如果讀報員家門關着,我就將報紙送到該隊的隊長家。但平信、掛號信、包袱等郵件,有的要簽收,必須送到收件人手裏。

一個月下來,全大隊的社員大多認得我了。每當我騎車經過村莊,往往聽到大媽大嫂們在背後議論我:“這小夥子是某某的兒子。他兩個哥哥都當過兵,還有個哥是大學生呢。”

可我對這些議論置若罔聞,卻把眼神偷偷地聚焦在那些豆蔻花開的姑娘們身上,經過她們時總要多看兩眼。如果從她們身邊擦過,似乎能聞到一股花露水的香味。

我記得五隊有個姑娘,臉長得俊俏,身材苗條,穿着也不錯。在我眼裏,她算是一道靚麗的風景。每次穿過她所在的村莊,我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掃描她家的門口。如果她正在院子裏做家務,我會目不斜視,一本正經地摁幾下鈴聲,從她家門前飛駛而過。如果看不到她的影子,我心裏就會若有所失。有一次,我大大方方地在她家院子裏停下車,那姑娘的臉立即漲成一朵桃花,美麗的鳳眼裏閃爍着疑惑。她看到我向她走近,就站在門裏,扶着門框,一言不發地看着自己的腳尖。我趕緊從郵包裏掏出一封信,努力調節好自己的呼吸,將信遞給她:“我問過鄰居了,說這信是你的。”她這才擡起頭,大膽地盯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從我手上接過信,輕輕地說了句:“哦,是我爸來的信。”

原來她爸是有工作的,這消息使我很感興趣。回到家裏問父親可知道這姑娘?父親說知道,她爺爺解放前是地主,她家成分不好。

不久後,我離開了老家。從那以後,再也沒有見過這個姑娘。

有一次,我將一張匯款單交給一個老奶奶,正要離開,老奶奶喊住了我:“我說你這個小夥子,都說你識文斷字,態度也好。麻煩你給我看看這匯款單上寫的是些啥?”

我接過匯款單子,原來是她兒子寫的留言,不外乎關心老母親的生活起居。還說過年時要回家看望老母親。

那個老奶奶聽我讀了一遍,不過癮,懇求我能不能再讀一遍給她聽。於是我逐字逐句地邊讀邊解釋給她聽。她聽完後,撩起土布衣襟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嘆口氣道:“唉,路程遙遠呀,兒子、媳婦、孫子仨人,三年沒回來了,弗曉得他們在那邊過得好不好。謝謝你,謝謝你小夥子,擋(浪費)你辰光了。”

最讓我難忘的是,有一次我送一封掛號信給三隊一個黃姓中年女社員,當時她正在廚房間竈後燒火做飯。瞥見我剛在她家門口下車,她就扔下手裏的柴火,快步走到我面前,一臉期待地伸出右手接信,接着撕開信封,抽出信紙,迫不及待地讀起信來。

就在我飛身上車繼續趕路時,聽到她在我身後驚叫了一聲,接着就哭嚎起來:“天老爺呀,你眼瞎了嗎?這下我沒有活路了!”

儘管我很好奇,但我知道別人家的隱私還是別打聽的好。於是我緊蹬幾腳,將她的哭聲丟在腦後,繼續趕路。

第二天上午下地幹活,社員們紛紛議論說昨晚三隊有個女的突然想不開,喝樂果自殺了。我想,會不會是那個收信的女社員呢?中午時我騎車特地經過她家,只見屋裏院外都是人。那女的頭外腳裏,躺在堂屋中間的門板上,頭前的破鐵鍋里正在燒紙錢,腳邊點了支白蠟燭。

我停下車聽了會鄰居們的議論,才知道她那個在市區工作的男人以她作風不好爲由,已經把她告上了法庭,要求離婚。其實那男的在市區裏早就勾搭上其他女人了,嫌她礙眼,捕風捉影捏造出她的醜事,逼她離婚。她一時想不開,就走了絕路。聽說她男人嚇得不敢回家。如果他回家,女的孃家弟兄正憋足了勁,等着要給他‘好看’呢。

原來昨天我送給她的那封掛號信裏,是法院的傳票。

這份鄉村送報員的工作,連頭搭尾我也就做了八個月。那年的八月底,我被外事部門招工,進市區工作。由於那時上海與崇明之間一日只有三班客輪,交通很不便,就很少回家了。因而我走後,大隊將這份送報員工作又給了誰,就不得而知了。

我唯一能確定的是,改革開放後,隨着網絡和新科技的迅速發展,人們之間的聯繫越來越簡便、快速、多樣化。與之相對應的是寫信的人越來越少,終於,在上世紀末,郵電局撤銷了大隊送報員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