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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巴優秀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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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巴是我的叔伯姐姐,在我們同輩姐妹中她是長得最漂亮的。鵝蛋臉上的五官就像精雕細琢過似的精緻、耐看,皮膚又白又細,身材勻稱高挑,氣質文靜優雅。她比我年長將近20歲,在我們這一輩人中她是二姐,在我懂事的時候她就已經參加工作了。母親和我說過,像二姐這樣的漂亮女子,要是會說話,在清朝早就被選秀女進宮伺候皇上了,也說不定還有機會當皇妃呢。那時我還很羨慕地想過,爲什麼我就不如她長得漂亮呢?又聽母親說我長得像祖母,我就很不高興,心說我爲什麼要像一個連面兒都沒有見過的老太太呢?長得像啞巴二姐這樣好看、漂亮,纔是我想要的相貌呢。

啞巴優秀散文

那時候二姐經常到我家來串門,一週最少一趟,來了也不吃飯,待會兒就走,就是爲了看望一下我父母。母親說二姐小時候會說話,在三歲多的時候發高燒不退,大夫給紮了鍼灸,誰知道病好後,她就再也不會說話了。那時候重男輕女思想嚴重,對這個聾啞女孩子根本不重視,也沒有給她作進一步地治療,所以留下終身殘疾。

我小的時候經常到伯父家串門,看得出來,他家不是很喜歡啞巴。在衆多的兄弟姐妹中,啞巴雖然長得最好看,可是待遇最差,回家稍晚一點就被伯母罵。每次她都“啊、啊”着比比劃劃地說一些我看不懂的語言來爲自己辯解,可仍然不被諒解,她就再也不出聲了。

好多日子啞巴二姐沒來我家串門兒了,我父母還覺得很奇怪。忽然有一天聽說啞巴結婚了,我母親很吃驚地問伯母,爲什麼這樣大的事情都不和我們說一聲?伯母很生氣地回答說,是啞巴二姐找的男人歲數大,家裏不同意。而她根本不聽家裏的話,偷偷地就結婚了。因爲生氣,也因爲嫌不體面,說是啞巴自己把生米煮成了熟飯,所以伯父也就沒有通知任何人,也沒有舉辦婚禮。伯母還說:從此再也沒有這個女兒,一定要斷絕關係。

那時候的我,自然不懂生米煮成熟飯是什麼意思,就覺得可惜了。心想這樣漂亮的、至少能當皇妃的二姐,嫁給一個大她好多歲的男人我也不高興。

我剛上小學那年春節的初一,父親帶着我到伯父家拜年,大人們都坐在一起聊天兒,聽見有人敲門,我趕緊把門打開。原來是二姐和二姐夫抱着孩子回孃家拜年來了。我那時已經大約有一年沒見到過這個啞巴姐姐了,看着她和一個陌生的男人抱着孩子回來,我吃驚地叫了一聲:“是二姐!”二姐伸出手來摸摸我的頭以示親熱,然後拉着我的手進了屋。

屋裏一下子就炸了窩,大人們除了長輩都站了起來,伯母大罵,伯父讓三哥把啞巴帶來的東西扔到門外去,邊罵邊指着外面轟他們走。哥哥嫂子們、姐姐姐夫們都站在旁邊不敢說話,我站在一邊懷着對二姐的同情看熱鬧。

這時候我父親不幹了,他走到那個大啞巴姐夫(因爲他比我二姐歲數大不少,家裏所有人都管他叫大啞巴)跟前,接過他懷中襁褓中的小嬰兒抱在懷裏,然後衝着我伯父伯母厲聲說:“行了!大過年的!孩子回家說兩句就得了!別沒完沒了啊!”

沒有人給倆啞巴讓座,他倆人尷尬地站在屋子中間不知如何是好,父親指着八仙桌邊的椅子衝着二姐說:“外面冷吧?快坐下暖和暖和!”

二姐沒敢坐,她流着眼淚看着我父親,我覺得她一定很委屈。我把一個凳子搬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讓她坐下,四哥也把自己的座位讓給了大啞巴。伯父氣哼哼地和二嫂說:“別讓他們吃飯啊,一會就讓他們走,以後再也別來給我丟人現眼!”

二嫂只說了一句:“您幹嘛呀?回來給您拜年還不讓吃飯?這個有點過了啊!”伯父剛要說什麼,我父親馬上就說:“今天這事兒我做主,讓他們吃完飯再走!”

我仔細看了看這個大啞巴姐夫,長得其實挺不錯,很英俊的一個人。除了歲數顯得比二姐大之外,沒什麼能挑出來的毛病。三哥給他讓煙,他擺擺手表示不會,被伯母看見又罵了三哥一句。

兄姐們這時候全站在我父親身邊看那個孩子,疼愛之情流露在他們的臉上,除了二嫂,沒人敢抱,都怕捱罵。我看見二哥、三哥和四姐每人拿了5塊錢,偷偷塞在那個包着小孩兒的被子裏,我也學他們的樣子,把自己的壓歲錢拿出兩塊塞了進去。那時我什麼都不懂,可二嫂和我說這孩子是我的外甥,應該管我叫五姨,我似乎明白了這小孩兒是我的小輩兒,心裏還有一種驕傲的感覺在膨脹。雖然我得到的壓歲錢一共也沒幾塊錢,可還是很大方地給了那小孩兒兩塊,算作見面禮。只有我父親一個人敢大模大樣地給壓歲錢,伯母再兇也不敢罵我父親,只是嚷嚷着不讓給,而我父親根本不把他嫂子的話放在心上,連理都不理。

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看見過啞巴一家人,哥哥姐姐們有時候偷着去看啞巴,帶回的消息是二姐生了兩個男孩兒,有一個病逝了。接着文革開始,聽說大啞巴的父母都受批判,他也受到牽連,遭了不少罪。雖然家裏這樣遭難,我那啞巴二姐始終沒有再回過孃家尋求幫助,我母親說二姐是一個外柔內剛的女人。

在我上高中的時候,有一次陪母親看病,在醫院裏意外地碰到了大啞巴姐夫。通過寫字交流,知道他們一家人生活得挺好,就住在工廠分配的宿舍裏,從那以後我們和二姐也就算有了聯繫。

那個大啞巴姐夫的弟弟是個醫生,知道我母親身體不好,他把弟弟請到我家爲我母親看病,還跟着跑前跑後地張羅、拿藥。我和他聊過幾次,他比我二姐大13歲,人其實是個熱心腸,就是有時候說話沒譜,喜歡吹牛。我想可能和他們經常被人歧視有關係,畸形的思想狀態導致了他愛說大話、瞎話,因此纔不受人歡迎吧。

我家搬到西城以後,沒想到那個殘疾人福利工廠就在我家不遠的清真寺,大啞巴姐夫有一天忽然跑到我家來找我父親,說要借政協禮堂用用,給他們廠子開聯歡會。那時候禮堂還沒對外開放,不像現在都做爲盈利手段了,只要給錢誰都可以租用。

當時我父親上班沒在,我母親給他寫在紙上:“政協禮堂是某些國家重要會議和政治活動的場所,僅次於人民大會堂,咱們不能隨便借的。”他看了連連搖頭,有些生氣地走了。

從那之後,啞巴一家就再也沒人來過我家,可能覺得我們不幫忙,讓他在工廠裏丟了面子吧。我想大啞巴愛虛榮,肯定是和領導吹牛,說自己能借到禮堂開會。沒幫他忙就讓他丟了面子,得罪他了。

九十年代的時候,那個殘疾工廠徹底離開了我們的視線,又恢復到最早的清真寺了。啞巴夫妻也早已退休回家,從此更沒了他們的消息。

有一天我路過順城街,驚訝地看到大啞巴姐夫在家門口站着,和一羣人比劃着說話,我走上前和他打招呼,他認出我之後把我讓進了他的`家。讓我沒想到的是,他們的居住環境太惡劣了!一間小房又黑又髒,屋裏除了牀和桌子還有一個大木櫃之外,什麼傢俱都沒有!骯髒的地上還臥着一條黑狗,進屋半天我纔看清這黑乎乎的一團是隻狗呢。

二姐生病了,在牀上躺着。說是什麼都看不見,得了青光眼。那個大啞巴姐夫把二姐從牀上拉起來在她手心上寫字,告訴她我來看他們了。二姐拉着我的手流眼淚,我也止不住地心酸。這樣的環境怎麼能住人呢?心裏罵這個大啞巴真是不靠譜!也不說收拾家裏,乾點家務,讓我二姐在這樣骯髒的環境中養病,那一刻我真是對這個大啞巴說不出來地厭惡。

我那漂亮的二姐早已變得像個老太太,昔日風韻蕩然無存。人很瘦,臉上的皺紋密密堆在眼角,皺得就像她家門外路邊的老榆樹皮,只有那蒼白的臉色更顯病態。當時她年齡應該和我現在差不多。按說50多歲的人應該還不算老,可能是生活不如意,也可能是生病受折磨,給我的印象二姐蒼老得不成了。而那個大啞巴基本上沒什麼變化,人倒是還特熱情。

我在二姐的手心裏寫字問她好,告訴她我還住在我父母的房子裏,我父母和她的父母都已去世。她知道後大哭,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我也邊哭邊勸她節哀,我有些後悔不該和她說這些陳年舊事。看着她悲傷的樣子我特難過。也明白了當時我伯父伯母反對她的婚姻其實是對的,這個大啞巴生活能力真是太差,家裏這副樣子,他居然還有心思談笑風生地和一羣人站在路邊聊天。

因爲他們和其他兄弟姐妹都已失去聯繫,臨走時我告訴二姐有事找我。以前不知道他們住在這裏,碰巧路過這裏才知道她家其實離我家非常近。我給二姐留下200塊錢,還沒出屋就看見被大啞巴從她的手裏拿走了。

我很生氣,可是也不能說什麼,和一個殘疾人也沒法兒講理。我只好想以後要多來幾次,多看看這個被衆多兄弟姐妹幾乎遺忘了的二姐,只有我這個小妹還離她近一些,能幫忙就幫忙吧。

沒多少日子聽說她家住的地方拆遷了,我急忙趕到那裏一看,她家變成了一片廢墟,再也打聽不到他們的消息,二姐從此又失去了聯繫。

前些年我聽一個熟人說啞巴一家搬到了郊區,住上樓房,我還高興他們終於改善了居住環境。可是又聽說我那命運不濟的二姐已經病故,除了難過之外,我還能做什麼呢?連他們到底住在什麼地方我也沒弄清楚。我把情況告訴了其他姐姐,她們和我一樣,除了難過就是反思,爲什麼我們沒有在她活着的時候多給與一些關注呢。

寫這篇文章我很難過,邊流淚邊寫,啞巴二姐留給我的印象其實就是小時候比較清晰,後來長大了,也就見過幾次面,要說感情還真沒有多深。但我們是一爺之孫,畢竟血濃於水。我想如果當初伯父伯母同意她的婚姻,如果當初她不和那個愛慕虛榮的大啞巴結婚,也許她就不會被孃家拋棄,她的命運也許就不是這樣。唉,其實這都是定數,因爲人生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