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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城筆記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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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城是一個詞,一座湮沒而又復原了的古城,更是一部古老的歷史。

密城筆記的散文

單聽名字,就已有幾許森然的神祕氣息。加之古老歷史的縱深瀰漫洇濡,神祕就已不單是寫在紙上了。還滲透進了山川草木間,城池唐槐裏;亦散逸到蝙蝠夜桓,晨鳥啁啾中。於是在晨與昏,晝與夜,光與影的交替重疊騰挪分合間,夢幻與現實,清晰與迷離,惝恍與理性,遲滯與靈動,歌哭與欣喜全都交融成靜夜一個人靈魂深處恢弘的交響樂——《詩經》裏對唱的情歌,《楚辭》裏招魂的巫調,低徊優美或淒厲綿長。每每一個人斗室獨居或在山坳川道獨行時,遠古的諸番神靈便爭先附體了。很多時候,我已不是我自己了,只是一具神靈附體的軀殼,大約是聽見了遠古某位趕屍者的神祕召喚,便行色匆匆步履蹣跚了,只知道路在腳下而已。

夜晚來臨,心便分外寂寞。而思緒卻總也似底層下的暗流或岩漿奔騰不息。於皓月當空或月晦星寂之際,將身化作一尾游魚,穿梭逡巡於密城的街巷及近郊的荒野路徑,便有了一種完全不同於白日間的奇怪感覺。昏暗幽冥的淡藍色暗紫色灰黑色覆籠在目力所觸的任何物體。穿過古城門門洞,拾階而上,空蕩的文化廣場無語獨立的一個個闕柱,似宮殿的戲樓及遠處的衰草枯楊殘垣斷壁,無不是一個早已滅亡了三千年的古國及君主在思索,嘆息,歌哭或做夢。我分明是真切地觸摸並聆聽到了。只是這些都太厚重古老,我無法給予隻言片語的慰藉,只是無語地還一聲輕嘆,一份認同。——此情古今同,休慼兩相關。

這發黃晦澀的歷史書頁在身旁,腳下,心中無聲翻過時,我很有些驚悚和寒涼的逼仄感。陝甘間的羣山連亙不絕險峻有加,而密須公和密康王終還是無處藏身,落個身首異處。短暫的過往繁華終成浮生一夢,曾經擁有的舉國之富又有何裨益?倒是密康王多少還收穫了三女的最真實愛情,人生的缺憾似可折中些;密須公則以萬乘之尊終與犧牲同刑祭旗,不亦悲乎?人生在世,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古今一理也,王公貴族或庶民百姓皆難逃此網羈絆,終是荒冢一堆草沒了。

三千年後,我亦逃離蟄伏於此。藉這蒼莽連綿的的羣山,真能躲得過這塵網中的惡濁傾軋異化蠶食之劫難麼?此生的骨骼活着只爲直立行走,死後或爲化石或被製成骨笛,封存一段歷史或吟唱一個不屈的靈魂;而絕不活着被製成手杖,死後被製成謊言的標本。否則,就讓其成粉成塵,漫天飛雪般飄灑無垠的蒼穹間,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依然是踽踽獨行。似乎我整個生命存在的狀態就是行走。沿着漆黑的獸脊般匍匐的洞山腳下小徑西行,暗夜裏的達溪河泛着裹屍布般灰白的冷光,泠泠的水流聲卻分外清晰純淨了。天上寒星點點,而目力所及的大地上,卻似全然無一點燈光。我知道,我在走自己的路。與別人及這個世界,是沒有關係的。一如這鐵鑄般靜默的羣山,鐵鏽般附着粘貼其上的草木乾枯軀殼,得道般氣定神閒兀自流淌的河水,黑夜裏山間不知名的夜遊鳥的惡叫聲及應和的犬吠……一切都是黑色的,影影綽綽的。

走過一道石橋,便是一座小村莊。久遠古老得已難以計算其年齡,泛着《詩經》《尚書》初始箋本的原竹木光澤,暗黃淡灰。若不是尋常間升騰起的炊煙,極易將其和土地的顏色混爲一談的。然而現在卻是暗夜。天上無星無月,村莊裏更少有燈光,連犬吠聲也聽不見了。鋪天蓋地的黑,萬籟俱寂的靜。小河淌水的聲音亦悄然隱遁進在水一方。古老泛黃微微帶着黴味樟腦味幾近先民民謠的詩句鬼頭鬼腦,泛着磷光,似吃吃地暗笑,或頗有深意地凝眸沉思。

我疑心這橋是通往冥界的奈何橋,對面的村莊只是幻象或蜃景。如同無意間越過國界線,在這樣的一個夜晚,從跨過橋的那刻起,我的確是走入了另一個時空世界,絕不同於白日裏或其他尋常夜晚的人間。我成了靈魂附體的但丁。許是遵循了某位不可知的神的意旨,要去遊一趟煉獄和天堂,譜寫另一個版本的《神曲》的。神無聊賴時,需要新的曲子娛樂的。只是我的頭腦還很清醒——在人間已實在地行走了四十年,煉獄註定是要走的;天堂能否去的尚不可知;翻新版的《神曲》大抵亦很拙劣,只是原版的贗品而已;並且,我沒有但丁那麼幸運,有古羅馬歷史學家維吉爾和早夭的初戀情人做嚮導。——我本不需要靠這些面具和光環生活的。對人間世的無意義的折騰和敗筆,我深感疲憊和深惡痛絕。——然而別人不這樣想。大約神也不這樣想罷。

意義是什麼?——大約是無意義罷。——然而累卻是真實存在的。

過村莊稍往前,便是寂無人煙的一條公路。即使白日裏,也很少有車輛行人經過的。這樣的夜晚,便更似一條荒涼的天路了。路邊有一棵形狀怪異幾近僵死的老樹——也許它早已枯死了罷,印象中夏日也很少有綠葉的。只似殭蠶樣呆立着,心事怕早就僵死了罷。我疑心它只是一具站立的殭屍。無星無月的夜裏,它的輪廓便有幾分陰森的嚇人氣息,樹邊的田埂便像望鄉臺了——只是我已無故鄉可以回望。但這樹還是帶給我幾許幽冥的泛着青銅光澤的.詩意。再往前溝壑處的幾孔廢棄的破窯洞,倒真給人帶來幾許不安狐疑的感覺。聽老輩人講塌窯爛莊子都是有鬼氣的,死了的好幾代人疊加的靈魂會經常光顧故居的。每每這樣的夜晚,這樣的行走,至此總會有如斯些許不安的。老感覺脊樑骨發怵,後面總有黑影跟蹤或一雙望不見底的黑洞眼眶在注視。所幸一所建在半山腰的磚瓦廠如豆的昏暗燈光,成了暗夜密城的無名燈塔。靠近時便驅散了心中的驚懼不安。溺水者被拉上了岸,除了慶幸外,便似離水的魚張大嘴巴呼吸。安全感其實是和牛奶糖一樣有着甜味的。只是我從未見過磚廠的生產和車輛拉磚的。它似乎永遠只是一幅靜止的畫。

經過西周龍的圖騰浮雕,跨過新修的達溪河大橋,穿過貌似古老厚重的的牌坊,便重新回到了街道。我卻有了一種還陽後冷汗淋漓虛脫的感覺——自然,還有泛着青銅光澤的詩意——把現實文心雕龍成一件藝術品的敗筆後,詩意其實已成了行走在另一個時空不可或缺的空氣。

這樣的夜晚,我只是環密城走了一個來回。

——而生命卻經歷了一次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