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到寒山頂散文

春節假期間，我獨自登上烏魯木齊雅瑪裏克山的頂巔。山上被冰雪覆蓋，空中仍飄着小雪。風不大，卻像刀子一樣刮人肌膚。山上仍有隱隱約約的路跡，是管理山林的清潔工掃出來的，還是寒風有意無意之中吹出來的，我不得而知。我也不願多想它。人生有限，歲月寶貴，不必物物尋根，事事探底，只需走好自己願走的路，做好自己應做的事。在雪天高低錯落的茫茫山野中游走，我自然得揀道而行，因爲我早已從人生的坎坷道和荊棘林中走出，擺脫了莽撞，拋卻了固執，摒棄了狂想，甩掉了淺薄。況且這山的地形坡谷我早已熟知。儘管如此，我還是撿了一根長長的幹樹枝作探路之物。人生路上，不料之事甚多，國之定策，人之做事，均得考慮進退勝敗，做到進可攻，退能守；勝可生，敗能活。古今中外從來沒有隻勝不敗的將軍，故，計劃做事須慎之又慎啊。

我不怕冷，雖是零下二十一度，我並無感到那種奇寒的無奈。但我還是在兩件毛衣之外又加了件藏藍色大衣，大衣領內又圍了條黑白間點的圍巾。我自幼不戴帽子，倒不是人們常說的“只要風度不要溫度”，而是一戴帽子頭皮就發癢，而且戴上帽子好像大腦和大自然的清氣隔開了，頓感頭腦愚鈍。這也許不合科學，只是一種感覺和習慣。別輕看習慣，從一個特定的角度來說，習慣的力量可以排山倒海。人生路上，積習難，改習也難。習慣有好壞之分。好習慣讓人善誠，促人奮進，使人成才，給人幸福；壞習慣讓人虛僞，叫人懶惰，令人無知，給人悲哀。人的一生，必須以智慧領路，讓毅力伴隨，竭盡全力養成種種好習慣。當然，也有無所謂好壞的習慣。無礙人生的習慣不必管它，我不愛戴帽子應該屬於這類習慣吧。

我慢慢地隨意而輕鬆地向前慢步，上坡，越谷，轉彎，踏階，雪花爲我輕揚飄舞，樹木爲我冰清玉潔。這些坡坡嶺嶺道旁渠畔的白楊、垂柳、青草、野花，夏季是何等放情開顏，瀟灑嫵媚！可時光一轉，秋風一吹，它們就葉子變黃，枝幹變禿，“一朝春盡紅顏老”了。自古女子怕紅顏褪去，男子怕體弱無能，但這是自然規律，誰都逃脫不了啊。只是我想，處在同一個時間段和年齡段的人，其精神和狀態竟有天地之差，有的女子瀟灑依然，風韻獨存；而有的女子卻褶皺網面，徐娘半老。有的男子成熟威武，年富力強；而有的男子卻面如土灰，老態龍鍾。何止同齡，不同齡者亦是如此，有的年過八旬，仍是鶴髮童顏，聲如洪鐘；而有的不足三十，卻是疲態不振，目光呆癡。真正的青春在精神，而不在年齡。眼前的山野已不是秋天，而是銀裝替換了綠裝的嚴冬季節。可我卻聊發少年狂氣，穩踏階臺，迅速登上了山頂的涼亭中。

在山巔，我忽然感到一股冰涼的清氣穿過我的全身，腦腔中的雜質和腐物也被全盤清除，渾身覺得好輕鬆，好清醒！我彷彿又回到了充滿遠大理想純潔無瑕的少年時代。那時，一個沒有邪惡、沒有侵害、沒有陰謀、沒有災難、只有春光、只有幸福的世界充溢在我的腦海。六十多年的人生風雨擊破了我的童真，酸甜苦辣的悲歡閱歷練就了我的才智，善惡正邪的人世百態頓悟了我的思維。此時此地，我敢於面對蒼天厚土，面對人世塵寰，莊嚴而鄭重地說：天地之間，人世之中，我好清醒，好輕鬆啊！

千思量，萬琢磨，人生的最高境界究竟是什麼？是權勢？是錢財？照我看來，權錢固然有用，但勢大易頭昏，錢多易黑心，雖然不是個個如此，可“極易”啊。擁有這些的一類人，許多都在浮躁狂傲漠視一切、不可一世的狀態中生活，伴隨他們的多半是心累、心虧和心懼，他們活在世上哪有什麼思想境界可言。世上有一種人，他們善於世，誠於人，苦求知，勤於事，不貪腐，不逾法，財取道，名取真，扶良弱，利國民。他們心態平和，心地開闊，心境高雅，不管他們貧富強弱，地位高低，壽命長短，他們是活得最清醒、最踏實、最無愧、最輕鬆的人，他們是思想境界最高的人。

我挺胸東望，西北名城烏魯木齊的千樓萬廈籠罩在雪花飛舞之中。我雙手掬起雪花，不待我放到眼前細看，一枚枚六角雪花已融化在我手心裏了。它的生命也太短了！世上有許多不好儲藏的東西，雪花就是這樣。春夏秋三季你斷然見不到她的倩影，即便你幽思成疾，她也只能出現在你的夢中。唯有寒冬纔是與雪花相會的可貴佳期。可惜許多人不知珍惜寶貴的.時光，冬季不來，他想雪花；冬季真的來了，他卻忙着追名逐利把雪花忘在了腦後。誰知冬季也是極短，當他忽有一天又想起雪花時，雪花已化作流水東去無跡了。

冬季是冷。可沒有寒冷，哪來的雪花飛舞？哪來的玉樹瓊枝？哪來的栩栩如生的冰雕雪人？哪來的茫茫千里壯觀氣派的冰雪世界？可我喜冷，還不在於它的外觀外貌，而在於它的哲學含義。許多人都喜歡熱，因爲熱能生春，沒有春天，哪會有山明水秀、萬紫千紅的勝景。因爲熱能生情，沒有熱情，就會出現心難通、事難成的冷落而尷尬的局面。但熱甚出浮躁，熱極出膨脹。人間諸事之敗大都敗在一個“熱”字上。少年意氣導致的打殺成禍，受委屈不忍心一怒而結冤仇……這些有失社會文明又污染人文環境的劣態，極爲影響人們的心靈健康。這就需要一個“冷”字。有冷纔有靜，先冷而後靜。靜生平和，靜出智慧。任何棘手之事、麻煩之事，必須先作冷處理，然後再圖良策。這樣才能據情順理，得以比較合情合理地解決。所謂“三思而後行”，不冷靜何來三思？不三思何來良策？無良策事怎能做順做成？我由此想到“沉默是金”這個詞語。所謂“沉默”就有“冷靜”之意。無論是大事、小事，公事、私事，國事、民事，都不能偏離這個思路和程序。其先決條件就是：先冷靜下來！沉默是金，冷靜不也是金嗎？

透過飛雪，我影影綽綽看到街道上比晴日少了許多車輛和行人。他們在忙些什麼？是爲社會添彩？還是爲社會抹黑？我想，爲社會添彩的人總是社會的主流吧。

雪花陪伴我下了山。路跡不清，我竟然沒有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