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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之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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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故鄉,其實是我父親的故鄉,藍木山,是一個夢,一個符號,從我記憶開始,這個夢,這個符號就一直縈繞在心裏,根深蒂固,揮之不去。雖然,也曾走過千山萬水,看雲起雲落,然故鄉的影子總在眼前飄飛,不離左右。

記憶之始散文

我相信,每個人在生命的早期,總會或多或少留下些模糊的記憶,那麼,記憶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呢?這個問題一直在我心裏跳來跳去。也許每個人都不盡相同吧?我寧肯相信我的記憶至少是從四歲纔開始——目前能夠記住的人和事大約就在這個時期。倘若現在搜索我一生中記憶最早的事情,似乎與祖母的死有關。

祖母生前未給我留下半點印象,這大概與我們從未一起生活有關係吧?就算父母經常帶我去看她,而且在我剛出生那會兒她還帶過我一段時間,但那時候記憶還處在朦朧狀態,或者說還根本沒有進入記憶。等到可以記事時,祖母卻在那年去世了。

應該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天吧?風捲着雪花緊緊地颳了一天,白雪將山路蜿蜒成一條綢帶,一直延伸到藍木山祖母的屋前。樹林裏寂然無聲,落了雪花的樹梢,斑斑點點;山溪水潺潺流淌,發出輕微的嘆息聲。父母山一程水一程的,帶着我急巴巴趕回藍木山奔喪。院子裏堆滿了人,三三兩兩地在說着些什麼。空中瀰漫着若斷若續的啜泣聲。祖母已經落氣,靈堂已經搭好,搭在我三叔的堂屋裏。山裏的寒風,一綹一綹地鑽進脖子裏,身子瑟縮着不停地發抖。

祖母躺在冰冷的靈柩裏,天堂的歌聲在空中迴響。父親站到前面,大聲說了好些我聽不明白的話,此時,院子裏的人開始大哭,很快就哭成了一片,我的父母也哭得撇下我不管。之後,大人們一個個上前跪在我祖母靈柩前磕頭作揖。輪到我們小孩子時,也學着大人的樣子做。我緊跟在我二堂兄後面。二堂兄長我一歲,小小年紀,頭髮卻是花白的——他這一輩子好像從未年輕過,我們幾個小一點的都叫他“老頭子哥哥”。二堂兄很聽話,他順從地跪在祖母靈柩前面,不停地磕頭,不停地作揖,等他起身後,父親便叫我上前,可誰都沒有料到的是,那一剎那間我突然轉身跑開了,頭都不回地一個人跑到外面,朝大門外奔去。

逃離?我想逃離?那時候的逃離意味着什麼?這種逃離爲什麼令大人們大驚失色?父母在後面扯着嗓子大聲叫我,叔叔嬸嬸們也扯着嗓子大聲叫我,幾個堂兄堂弟一個接一個跑出來追我,他們到底是山裏的孩子,一會兒就追回了我,把我拽了回去,父母要我馬上跪到祖母面前磕頭作揖,我睜着眼睛看着他們奇怪的眼光,倔強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母親拉着我的手說:“乖,快去吧,像他們幾個那樣去磕個頭作個揖吧。”她指着我的幾個叔伯兄妹說。

我連連搖着頭說:“不,我不。”

母親說:“你必須去!”

我吃驚地看着母親有些慍怒的臉,依然搖着頭堅定地說:“不,我不去嘛!”

那時候的我,哪裏懂得死亡是一種多大的傷悲啊!

我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小女孩,是受父母寵愛的小小女孩。父母的不滿,親戚們的詫異,對我來說都無所謂,我哪裏懂得顧忌他們的感受呢?那時候我只管按自己的感覺行事。小小年紀,不願意磕頭作揖,難道是與生俱來的某種東西在作祟嗎?從事實本身來說是對祖母大大的不恭,但卻是人生的第一次反抗——直到今天還對自己大惑不解。

現在細細回味一下,當時的自己不懂感情,不懂禮儀,真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傢伙。在那樣重大的事情面前,不屈服於任何人,不懼怕旁人的非議,實在是匪夷所思。那樣一個小小人兒,未曾受到過社會的任何浸染,不懂得人在社會中生活,應該怎麼樣,不應該怎麼樣,完全根據內心的真實感受來決斷自己的行爲,想想得需要多大的勇氣!所有的一切,確實很難用語言來表達,語言到了這樣的時候顯得多麼的蒼白。

可惜的是,一生中就那一次,唯一的一次。可惜那時候沒人給我拍照,如果真能夠留下幾張照片,不知道眼裏到底藏着些什麼神色?不解?不安?不懼?不屑?不願?不管?我的天啊,那該是一個多麼陌生的主啊!

小北街一號

我出生時的家位於縣城北邊,居北正街盡頭小巷第一家,原名爲“小北街一號”,文革期間曾改爲“民主路一號”。這是一個有些年頭的老式院子,與縣政府毗連,僅一牆之隔。很多年裏,我常常夢見我在這個院子裏翩然起舞,也許它是深藏於我心底的一個夢,一個無法釋懷的夢,也是我心裏一份久遠的牽掛。如果我的心把這個院子弄丟了,把這個夢弄丟了,我的損失將會永世莫贖。

我不止一次在我的文字裏寫道:院子正中是一棟深褐色的木板房,因年久失修,斑駁而滄桑。院子裏有柚樹一棵,頗有年輪;橘樹數株,正值壯年。還有桃樹、李樹、梨樹、杏樹、柿子樹、枇杷樹、棕櫚樹……通往房屋的過道,搭了高大的葡萄架,種植了紫葡萄;房屋右側也搭了高大的葡萄架,種植了白葡萄。除了這些,遍地都是各種各樣的花草,月季兩三簇,芍藥四五蔸,菊花六七盆。院子裏四季蔥翠,清香滿溢。等到秋天橘子紅了的時候,枝頭像掛滿了無數小燈籠,風過時,樹葉與葉摩挲,橘子與橘子親暱。若是風把門打開,會饞得路人涎水直流,怕是忍不住要跑進來摘幾隻嚐嚐鮮了。

院子原來的主人是我母親的姨媽,一位視我母親爲己出的人。父親當時在縣政府工作,爲了生活方便,他和母親幾番商議後,狠狠心籌到一筆錢,買下了這個院子。母親後來告訴我說,她從老家跑進城裏,一直寄住在姨媽家,老人身邊沒有親人,守寡帶大的一個兒子英年早逝,從夫家繼承到的這個院子不願意旁落他人,巴望着我母親能夠成爲主人。實際上,偌大的一份家產,她算是半賣半送地給了姨侄女,也就是我的母親。

姨媽過世後,母親自然成了院子的主人。她皮膚白皙,鳳眼小嘴,端莊雅靜,笑顏如花,是這個院中不折不扣的“花魁”。我想,倘若沒有母親輕盈敏捷的身影穿行於其間,院子縱有花草的芬芳美麗也是沒有靈魂的。

院裏還住了兩戶人家,都是沾親帶故的人,一是母親的舅父,一是母親的遠房叔父。父母沒有收取他們一分錢的租金,一直讓他們住了下來。父親經常出差,母親便是這個院子的靈魂人物。她那些年裏很辛苦,每天早出晚歸帶我去中楊溪學校上課,好不容易等到週末,又閒不住地在院子裏忙開了。大院門內有一口水井,井水清澈透亮,冬暖夏涼,我喜歡冬天到井邊陪母親一邊洗菜一邊說話,一雙凍得發紅的小手,哈了半天氣也沒用,把手伸進水桶裏,一會就暖和了。我納悶井水怎麼會有這樣神奇的功能?母親是個極愛乾淨的人,只要天晴,不是洗衣服就是洗被子,在我的印象中,她幾乎沒有空閒的時候,院子的每一個角落都留下了她或深或淺的腳印。

母親曾給我講過關於我出生後的一些事情,說祖母與姨婆都爭搶着要帶我,兩位老人爲此事鬧得很不愉快。姨婆是城裏人,擔心我祖母帶不好孩子。我的祖母則理直氣壯地認爲,你有什麼理由與我搶呢?這孩子可是我的親孫女呀!

最後到底是哪位老人搶贏了?我一直沒有問明白,隱隱約約從母親的言談中感覺到是姨婆把我祖母給氣走了。母親有些尷尬地圓着話說:“你的姨婆,雖然關係上與我們隔了一層,但她待你就像自己的孫女,是一種真心的疼愛。總是寶寶、寶寶地叫你,把你抱過去就捨不得再放開。”母親還細細碎碎地告訴我許多關於姨婆的.事情:“她腿腳不靈便,眼睛也有些模糊,卻常常帶你出門去買東西吃,還天天給你講故事,講狼外婆的故事,講妖怪的故事,講鬼的故事。你那時候很喜歡聽,纔剛剛學會說話,把孫悟空說成了‘孫悟通’、豬八戒說成了‘豬八拜’,沙和尚說成了‘沙和躺’,這可樂壞了你姨婆,老人家笑得合不攏嘴。”長大後聽母親說到這些,我馬上想起了魯迅筆下的“長媽媽”,那也是個會說故事的女人,爲魯迅買了許多好看的圖書,給童年求知的魯迅極大的影響。我不知道我的姨婆爲什麼如此歡喜我?我也記住了這位老人對自己的所有關愛和照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位姨婆算得上是我學習語言的啓蒙老師,我後來在這方面取得的一點進步,與姨婆給予的影響是分不開的。

多好的一位老人!可惜的是,在我未能記憶的情況下,老人已匆匆離世,永遠離開了這個令人留戀的院子,離開了她視爲親人的我們。姨婆沒有給我任何報答她的機會,這不能不說是一件十分遺憾的事情。

姨婆去了另一個世界,與我們陰陽兩隔,然而一位白髮蒼蒼、瘦弱佝僂、慈眉善眼的老人卻常在我心頭浮現,她依然蹣跚地行走在我們的大院內。此刻,借用一句魯迅先生的話來表達自己的心意:仁厚黑暗的地母呵,願在你懷裏永安她的靈魂。

賀家小姐妹

在春風洋溢的四月天裏,難得遇上一個週末,忙碌一番後,披衣走出大院,踱步到前面的小樹林。新雨過後,清新的氣息撲鼻而來,種種或清晰或模糊的影像,抑制不住地從塵封的日子裏漂浮出來,與那些馥郁芬芳的花草相遇,點綴了塵世單調的色彩。

樹林一旁的小徑,一對蝴蝶正翩然起舞,剎那間點亮了我內心深處的某種記憶,雖有些邈遠,卻依稀可見。且走且看,且行且吟,兒時的一幀幀生活,相別多年,又在此邂逅,無不感到緣分的不可知,不可求。

孩童時代的我,在那個被我視爲樂園的院子裏一天天成長。那時候,壓根兒也不知道自己長大了到底有什麼好處?只是希望能夠長高長大,長得像大人那樣,什麼事都能幹,什麼事都會幹。

母親也總是盼着我快快長大,然而她自己卻老是嘆道:“唉,歲月不饒人啊,古人說得好,‘記得少年騎竹馬,轉眼就是白頭翁’”。母親一臉惆悵,我傻傻地看着她,對她說的話似懂非懂,不明白母親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感慨?難道,她不希望日子過得快嗎?

時光流水般逝去,我每天被時光驅趕着朝前走,自己卻渾然不知。上天眷顧着我,讓我的童年擁有一個那麼寬敞豐饒的大院,還有一位待人熱情、雅靜溫和的母親,她天生的好性情,自然少不了一些鄰居常常來串門說話。

母親的客人很多,幾乎每天都有人來,往往是她們說她們的,我玩我的。有天早上,我獨自蹲在院子的大門外玩泥沙,忽然有兩隻紅色的蝴蝶翩然而至,散發出馥郁的香味。我擡頭一看,嗬,原來是兩個與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看上去五、六歲的樣子。她倆穿着一模一樣的大紅毛線衣,圍着繡有粉色花朵的白色兜兜,臉上粉嘟嘟的,很是雅緻漂亮。我看了一眼她們,有點興奮,很高興她們對我的關注,手裏的泥沙玩得更起勁了。

過了一會兒,她倆也蹲下身子,目不轉睛地看我玩泥沙。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們,感覺她們說話的口音有點異樣,到底是從哪裏冒來的呢?

終於,我鼓起勇氣一本正經地問:“你們姓什麼?”

“河(賀),我們姓河(賀)。”那個稍大點的女孩回答我說。

我感到很納悶,怎麼會有姓“河”的呢?從來沒有聽說過,

“你們是哪裏的呀?”我又問道。

“我們從黑龍江來的。”那個小一點的女孩搶着說。

“哦。”難怪她們的口音不同呢,儘管我並不知道“黑龍江”到底在哪裏。

簡短的對話,很快縮短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兩個小女孩馬上同我一起玩起了泥沙,我們用雙手捧着沙子,想堆成一座小山,你一捧我一捧地往上撒,誰料剛堆出個山尖尖,嘩啦又倒塌了。我們只好一次次重新開始,小心翼翼地往上堆沙子,終於堆成了一座小山。三個女孩子頗有成就感地跳了起來。一個上午就這樣過去了,直到她倆的媽媽來叫吃中飯,她們才依依不捨地與我告辭,我站起身來,看着她倆的背影走進對面的一個院子。

自此以後,我和這對姐妹成了好朋友,知道她們一個叫小芳,一個叫小麗。小芳與我同年同月,比我大了二十來天。因爲她們的媽媽也姓肖,與我母親同一個姓,自然我們之間又親近了許多。到最後,兩位媽媽因爲我們幾個孩子的友誼開始來往,一段時間後,兩位母親也認了姐妹,她們倆姐姐妹妹地叫得可親熱了,兩個家庭的兩代人成爲了近似親人的朋友。

自從小芳小麗出現之後,我的生活不再孤獨,成天與她們滾在一起,不是我往她們家跑,就是她們往我家跑。她們的母親,我叫姨;我的母親,她們也叫姨。彼此來往密切,相交甚篤。就是做新衣服,我們三個也要做成一模一樣的。如果遇上有人問,你們是三姐妹吧?我心裏就特別高興——家裏沒有兄弟姐妹,從來就是一個人玩,內心的渴望是可想而知的。

小芳小麗居住的大院子裏有三戶人家,小孩子多,我們隔壁也有好些孩子,最後都玩到一起來了。一大羣孩子常常聚在對面院子裏玩,有時候與男孩子們一起,也玩打打殺殺的遊戲。玩得十分癡迷,竟至到了吃飯時間,大家還捨不得散開。姨留我吃飯,我便留下,吃過飯與她們繼續玩,玩到晚上還不想回家。小芳留我與她們姐妹睡,我爽快地答應了,洗洗臉便擠在小芳小麗中間躺下。大冬天的,一牀被子三個人裹着,捲過來捲過去,兩邊自然是包不住啊,我都不知道是怎麼睡過來的?小芳身體不怎麼好,有慢性氣管炎,晚上咳嗽不止。說到這裏,我心裏多少還有些忐忑,不知道她媽媽那時候是不是煩過我呢?小孩子的心就是單純,從不會去考慮得太多。

小芳小麗是我人生中最先認識的朋友,親如姐妹的朋友,一輩子的朋友。小芳現在與我居住在一座城市,平時各忙各的,一年中難得見幾次,但只要誰家有事,都會彼此照應。茫茫人海,有緣相遇者衆,然擦身而過者不計其數,如我與小芳從童年走到今天,這般長長久久的朋友和姐妹,殊爲難得。須知友情與愛情一樣,是需要澆灌、需要溫習、需要保鮮的。倘若不然,會否像龍應臺猶疑的那樣:“我們會不會,像風中轉蓬一樣,各自滾向渺茫,相忘於人生的荒漠?”

且走且看,且行且吟。暮色四合,倦鳥歸巢。剛回到屋裏,便迫不及待地將這些感覺記下來。敲字至此,心裏怦然一動,想到了一句詩歌: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