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根餘味悠悠散文

人情，經年持續，歲月，白駒過隙。當時間老人大步邁入 2018年之後，我一如既往，在黎明寫稿自娛，日常應付繁雜的社交活動。

與去年相似，臨近數九寒天，京城的冬雪遲遲難見。由此，我在敲鍵碼字之餘，很希望看到大自然賦予的生態與動態，更是嚮往明麗的嬌豔與縈迴的清芳。由此，在培育綠植方面爲弱項的我，把目光投向書桌的菜根花。

人生所見的靚麗，有時感覺強烈，其實與自己漸行漸遠。恰如我採寫途中，曾爲之沉醉的洛陽牡丹、漳州水仙、韶關茶花、臺灣蝴蝶蘭……近觀細賞、深深一嗅、暫短相識、一笑揮手，再難一見。即便是遠方朋友多情，以多類方式把應季名花送進我家，也因隔行如山、操作有誤、環境侷限，明麗姿色很難持久。誰能比悄立案頭、平樸姿容，有水便綻放的菜根花？

那盆開着小黃花、散着縷縷清香的“根花”，其實是無意間所得……

臨近年底，我應邀去外省講課。臨行前，偶見看到廚房垃圾筐裏有一個鮮鮮的白菜根，於是陡生憐愛之心，順手把它放入閒置的水仙盆中，隨手把洗菜水放入。至於它能否發芽、能否煥發生機並沒在意。讓我始料未及的是，幾日歸來，忽見書桌一簇嫩黃色，仔細一看，那枚菜根已萌發翠意、舒展翠葉，上揚的枝頭由上至下開滿了淡黃色的小花，彌散着悅人心目的清香，在晨光愛撫下，既顯露幾分瀟灑，幾分矜持，又有無窮韻味。雖寥寥數朵，卻掩不住嬌美、疏朗、淡雅，鮮活的格調，一個將被遺棄的菜根，無人關注、無人栽培，更無人對它期盼什麼，它竟然從從容容地勃發出一派生機並展示南國春早的清麗，豈不給我一個大大的驚喜？

從那天起，我開始偏愛菜根。休閒時光的午後，打開電鍋，熱焯一盤鮮蔬，或西蘭花、或紫甘藍，權當零食。在加工過程中，不再遺棄菜根。

而後，我把蔬菜的根部，洗淨去皮、切成片丁，在沸水中略煮片刻之後，放入口中細細咀嚼，便會有微甜、嫩滑、清脆之感，特別是有一種蔬菜花、葉、莖所缺欠的`獨特滋味。那日，我面對窗臺上的菜根，用鉤沉史話的方式與之交流。

千餘年前，也是深冬。出生在福建山區、以行文爲樂的朱熹，面對形態樸拙的一枚菜根，沉思良久。忽然，老人家研磨運筆，在《小學·善行實敬身》一文中寫下：“人常咬得菜根，則百事可做”。面對一代大儒汪信民的名言，面對世情薄、人情惡的世態，朱文公投筆嘆息：“今人不能咬菜根，而至於違其本心者衆矣，可不戒哉！” 思憶到此，我默默斟滿清茶，面對窗外的蕭疏和眼前的鮮麗，腦際搜尋着多年行遊山水所見的許多植物：大漠孤煙下的髮菜、荒原野景裏的燕麥、深山雜草中的野菊，冰雪危崖上的雪蓮……它們都遠離人間的溫馨、嬌寵；遠離人間的關注、理解；遠離人間的遙思近戀，遠離詩人的凝視與詠歎……然而，這些在險惡境遇裏從容舒展的生命，用不同尋常的堅韌與挺拔，佐證着自身的價值，折射着生態的美感。試問，這些植物的生命之源，誰不依靠與艱辛困苦抗衡的根脈！

以植物喻人，我自然有嘆息之處，有些人，一旦涉世，一旦面對五彩斑斕充滿誘惑的空間，便忘了自己的根基，忘了讓自家根脈萌發、延展、旺盛的光合作用、雨露滋潤。只顧地表上的明燦，忽略那個無價可比的“曾經”。試想，根脈若斷，浮在上面的鮮美可持久否？

我一向認定，爲一時虛榮而忘卻初心者，最終，本心殆盡也。

日後，我案頭這叢鮮嫩的黃花，難免會伴隨春光燦爛而凋零枯萎，深綠色的水仙花盆，還會重歸空寂。然而，我心中的菜根花，卻會隨着年年春光、歲歲秋雨，而永葆亮麗。

人生的磨礪與修爲，又何嘗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