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隨流水抒情散文

我要說的是一羣黑魚。這種黑魚只有兩寸長，似乎永遠長不大，而且很長壽，因爲我從來就沒有看見它們的死亡。它們一直生長在我的家鄉的山澗裏，像我的鄉朋，固守一隅，不爲季節所動。即便在最艱難困苦的年代，鄉親們都不願意捕捉它們來解一時之飢。冬天，它們總是安分地躲藏在石罅中，並非冬眠，而是減少活動，保存身體越冬的必需能量。夏天，它們最爲活躍，整個山澗裏到處都是它們歡騰的身影、唼喋的聲音。其實，我最喜歡在秋天欣賞這些黑魚。它們於清洌的澗水中優雅地周遊。它們或交吻擺尾，或並駕齊驅。如果有陽光斜斜地照過來，那清洌洌的水面上必然有些許漣漪泛着銀光。先是細碎點點，爾後茫茫一片，總是黑魚在一片茫茫然中點綴了水中的秋色。

春天，我很少去山澗。我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只是後來才發現了這樣一個不是規律的規律。應該說，春天的山澗到處春花爛漫，我爲什麼要拒絕或潛意識裏拒絕這樣美妙的去處呢？

不過今年的春天，我被那些桃花吸引了過去。據說這些桃花是一個浙江人承包了荒山，然後沿着山澗栽植的。桃三梨四，這是鄉諺。說的是桃樹三年掛果，梨樹四年開花。可見，我已經至少三年沒有去山澗了！

去了，才大吃一驚。那些燦爛若霞的桃花，令兩里長的.山澗煥發出了勃勃生機。水映桃花彩雲飛，春暖山澗黑魚肥———我真想賦詩一首，卻一時忘了格律。一拍大腿，卻驚嚇了黑魚，它們好像對我的到來特別不歡迎。它們噘起小嘴朝我噴水，雖然不及，但已經足以表達出它們的憤慨。無論它們怎樣的敵視，都不能削弱我對這山澗桃花的熱愛。一個人，如果真的能夠永遠擁有這山澗的桃花，就完全可以放棄一些聚散如雲的東西的。我曾經毫不隱晦地說過，我每每看見那麼好的桃花確實有點想入非非。

其實，面對桃花，想入非非的恐怕不僅僅是人吧。這些黑魚也不例外！

桃花隨流水，春意正濃。而與桃花一起私奔的恰恰是那些固守山澗千百年，不越雷池半步的黑魚們。它們與流水桃花耳鬢廝磨，打情罵俏，愛情的種子便在這個春天裏播下，很快生根發芽。雖然桃花有意，但流水無情，因此，“捨不得也哥哥”，那隻好“哥哥”放棄山澗，與桃花一起私奔。私奔沒有理由，有的只是愛情，哪怕是稍縱即逝，也在所不辭。

一條黑魚東張西望———嘿，這是什麼地方？

這條黑魚隨着三月的桃花汛，一路追逐桃花來到了一片魚塘———這是一片廣闊的天地，陌生的天地，神奇的土地。它滴溜溜地轉動一雙大眼睛，彷彿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它從一棵水草邊開始漫遊，它忘記了那些桃花，它也不想知道那些桃花去了何方。它也忘記了同伴———在家是夥伴，出門是遊子。它發現這個世界好精彩，有許多似是同類的魚兒在它的視野裏矜持地漫遊着，優雅地翻轉着身體。它們簡直是龐然大物！它突然想起桃花。可是桃花已經不知去向。它首先想到，這無垠的、無邊的天地本來就應該是桃花的歸宿———那麼，桃花又爲什麼答應與我一起私奔呢？難道是怕路途的寂寞？正在它思慮的時候，它遭到了一個龐然大物的襲擊。龐然大物沒有得逞，因爲黑魚從小就練就了一身的好武功，在家健體，出外防身。雖然它很渺小，但它有足夠的機靈。大魚吃小魚———它就不服這口氣！它決定不走了，儘管許多同伴已經溯游而上，返回故里。

它終於離開那棵水草。它試探地向前游去。原來邁出第一步也不是很困難。當它離水草越來越遠的時候，突然有一種恐懼感。那瓣它追逐過的桃花，這會兒正在它的正前方漂浮着。它畏畏葸葸地遊了過去，似乎有些許的內疚。俗話說，魚相忘於江湖，但剛剛追逐過的桃花怎麼會說忘記就忘記了呢？正在它猶豫的時候，那個龐然大物突然向它發起了進攻，水面頓時起了漩渦，那瓣桃花隨着漩渦沉入了水底。它嗅到了一股氣味，很顯然來自龐然大物的身上，而且還夾雜着桃花那淡淡的芬芳。它悵然若失。它不想再往遠處遊弋了。對於它來說，那是遙遠的江湖，可望而不可及的江湖。

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它想起了山澗。正在回首之際，它又看見那瓣桃花。